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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涛波冷,星云漫卷。又到了观星的秋野,空空荡荡,安宁空寂。

    天雨如晴等了丹阳侯很久,没等到这个师兄,想了想也只能放下了。丹阳侯这一阵尤其担心星宗地界会有什么麻烦,一旦担心起来就会付诸行动,到处去检查有没有缺漏,和星宗下属的门派一一拜访过。

    不久前有个少女踏上星宗,求星宗出面制止四宗间互相攻击,尤其学宗已经对刀宗动了手,天雨如晴是听别的弟子转述,师父拒绝了这一请求,但谁都知道,是掌教师兄劝阻了此事。

    洪流滚滚而来,她有一种难言的烦乱和不安,想到师妹离开了道域,一时还不知踪迹何处,天雨如晴微微苦笑。

    浩星神宫夜里少有人走动,她在大厅停留片刻,转身就要回去。

    “如晴,”颢天玄宿不知何时神色凝重,站在她身后:“带上天市镜,随吾走。”

    天雨如晴一怔,师兄难得敛去了一贯的温和轻松,隐隐透出郁怒,她虽不知缘由,立刻便答应下来,又道:“颢天师兄,今日早上吾遇到了宁大夫,如今将他送到了丹阳师兄家中。”

    颢天玄宿一惊,他和丹阳都知道宁无忧有些问题,但师妹还不知道——如今看来,竟然失策了。他心潮起伏,袖袍无风自动,淡淡道:“你带人去带宁大夫回来,不必与吾同行,路上小心。”

    天雨如晴不由担忧起来,道:“师兄,天市镜你也……”话还未说完,颢天玄宿已经急急走了,她从未见过师兄如此不端重的时候,才要追去,又想到师兄交代的话,一时惊出了汗,喃喃道:“宁大夫……”

    颢天玄宿并没有梦里惊醒,半夜时分,他靠在窗边想过去的事,想那封信上写了什么。他以为他会慢慢放下,在春风里,在夏雨里,在秋夜疏淡云雾里,慢慢随时间变得不那么鲜明刺骨,但秋天一来,天高云淡,观星河之时,他又要想起那一日,那同归于尽的一剑。

    他阻止了那一剑,他永远不能知道了,那一剑怀恨如此,从哪里来了那么多的怨恨?他从来以为,这份感情纵然不算十分完美,但也有许多的情投意合、应景恰时的好光阴,他用了许多的忍耐和理智,来成全这些好光阴。

    这个念头沉甸甸的压下来,让他苦涩的不能饮下薄茶,因为没到这时候,他就会想一想——如果他不是那么忍耐,不是那么理智,会不会更好呢?

    如果在去剑宗之后,在那之后的相见,他就带走非明,让一无所有、失魂落魄的情人依靠他,在潮期的时候不去忍耐,在彼此伤害的时候将一切付诸于无言的拥抱,会不会更好,也许情人会恨他,把失意和怨恨分一半毫无道理的放他肩膀上,那时候他们至少在一起。

    这个念头很诱人,但颢天玄宿只能不惊动旁人的轻轻遐想一阵子,多思无益,他想把心思从感情的残痕里移开,便坐在窗边多看了一会儿书。

    打破寂静的是霜天玉珏忽然之间的警示,颢天玄宿刚刚端起了茶杯,掩于衣袖的术器就发出尖锐急促的警示,他站起来,一时间眼前隐隐发黑,似乎看到了什么,迅速又消失了。

    照亮夜路的火还在燃烧,颢天玄宿不得不绕道另一处,靠近浮桥的地方残留凌乱的脚印,他微微提气,越过河流,河对岸又是一片树林之间,一道术法光芒撕开了夜空,清濛的晨光淡淡落下来。

    离得很近了,颢天玄宿紧绷的神经稍得喘息,他纵身掠入林间,浓烈的气味翻滚如浪,一阵雄浑内力激荡澎湃,树叶纷纷吹落翻荡,黄叶狂舞之间,一道剑光纵横周折,下一瞬,剑光一转,瞬间袭向颢天玄宿。

    轰然声中,颢天玄宿避开剑气,心下凛然——入魔之人往往失去意识,只凭本能行动,此时此刻,秦非明听得动静顿时转身,双目紧闭,眉心深凝,缓缓举剑,颢天玄宿沉声道:“非明,此处已无旁人。”

    “颢天玄宿,”秦非明微微转头,竟浮起一丝微笑,道:“你还是来了啊。”

    颢天玄宿心中一定,秦非明手腕一翻,剑刃脱手,他抬起脸,眼睛仍然没有睁开,颢天玄宿只觉得心中一痛,霜天玉珏不仅没有停下,催促更加急切。秦非明站定片刻,又低声道:“你来了,小宁也快来了,咱们去外面等一等吧。”

    颢天玄宿一时不言,秦非明过了片刻又惶然道:“你还是留在这里,星辰……星辰又在哪里?”他急着寻找,往前走了几步,正靠近颢天玄宿,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仿佛是极美的梦里。颢天玄宿伸手一卷一带,就见他拉进怀里,霜天玉珏顿时安静下来,秦非明靠在他怀里微微颤抖,颢天玄宿抬手贴住他要穴,气脉空荡,真气涌入之时,秦非明猛地一震,用力推开他,颢天玄宿却不就此放开了他,低声道:“星辰是谁,非明,你与谁在此处交手?”

    这一带显然有过一场恶战,秦非明神智昏沉之时,入怀也十分安静顺从,周围树叶娑娑而舞,只有这样的声音,一切都结束了,他骤然松了口气,若不是被人抱住,如今就要跌倒在地,那一定十分难看了,小宁看到了岂不是要丢了面子,秦非明低声一笑,慢慢挣扎着睁开眼睛,这挣扎还是与困倦疲惫撕扯,然而下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用力撕开温和的疲倦困顿,让尖锐的东西刺入大脑,搅动神经,扯着湿淋淋的血肉都脱出身体。

    “小宁!”秦非明突然醒过来,他一醒过来,这过于温情的手臂就紧紧抱住了他,颢天玄宿没有立刻松开,下意识里,宁大夫的威力让颢天玄宿很是警惕戒备,秦非明僵住了一下,道:“是你。”

    现在可以松手了。颢天玄宿也确实松手了,他没有苦笑出来,只是在暗处苦笑了一下,淡淡道:“你入魔了。”

    秦非明无言以对,所以转身就走,他走得很急。

    颢天玄宿也追了上去。

    秦非明没有理他,此刻他没心情在意别的事,直奔下游。越是靠近木屋附近,越能辨明附近并无脚印痕迹,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树上没有人,树下落了树枝。

    秋天的树林里足迹不难寻找,天蒙蒙亮,秦非明追着脚印,一路到了桃源渡口的支流,雾气中一条小船随水漂流,火焰熊熊,秦非明顿时目眦欲裂,掠向河面,浪花点点跳跃,颢天玄宿比他冷静,眼见那船上早就烧了大半,怕他不管不顾,登时追上去。

    两人轻功都是不弱,颢天玄宿内力更足,后发先至,落在船头,秦非明顿时生出希望,颢天玄宿掌风拂过,火焰也为止倾倒,但只是一瞬间……船体四分五裂,木板横飞,秦非明提气跃向一块木板,往下看了一眼,烧得焦黑的尸体浮浮沉沉,正在他身边。

    秦非明愣了一刻。

    他迟钝得有些久了,颢天玄宿没有催促,静静片刻,秦非明脚下失力,顿时跌入水中,浮浮沉沉之间他一把抱住那具尸体,按向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