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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巧不成书。

    程士诚和陶心荷先后从马车里下来,并肩走进向阳酒肆时,正好遇到礼部秦司正要往后院各式雅间冲去。

    掌柜的扎着双手,要拦不拦的,喊声倒是震天:“秦大人,您给小的留条活路吧。不管您与顾司丞有什么恩怨纠葛,也不能坏了小肆的规矩啊,不然以后谁还愿意来鄙肆小住呢?”

    秦司正发现推开胖墩墩的掌柜的,远比他想象的轻松,只要突破内心“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自我束缚,抬手一拨弄,掌柜的就捂着前胸软倒一边,摆出一副已经尽力却拦不住客人的样子,彰显酒肆的无能为力和掌柜的本人的力不从心。

    秦司正没在大堂扫到认识的客人,脸一抹再一沉,便大摇大摆越过掌柜的,踏上入内的路径。

    陶心荷酝酿着腹稿,准备见掌柜的后,便说明她这个和离妇人来取前夫留下的所有资料的因由,尽量别让人产生多余的瑰丽揣测。

    步履犹豫迟缓的陶心荷,却见到掌柜的跌坐着唉声叹气,不由得上前询问。

    听明白原委后,陶心荷首次主动回头,看向了程士诚,征询问道:“伯爷?这……”

    程士诚觉得,漫天的烈日光辉都不及阿陶这一回身的风采。他内心喟叹,烈女怕缠郎,阿陶终于愿意依靠自己了么?

    这是他追求阿陶道路上的一座里程碑!即使是为着她前夫之事而受她托请、依赖,程士诚也甘之如饴。

    “有我呢,一个司正,我还应付得了。阿陶,我们一同进去吧。”程士诚的话语如黄钟大吕,令陶心荷闻之心安。

    她多少知道,顾凝熙多么在意此次接受的皇命,如何不眠不休地工作整理材料,他现在身子虚弱成那样,受不得重新来过。

    自己既然对他说过要帮他取回,若被旁人截胡、无功而返,岂不是显得自己像他一样办事不牢靠?陶心荷如此对自己解释内心的惶急。

    仗着程士诚的伯爷威势,他们到底在秦司正强推开顾凝熙雅间房门的瞬间,喝止住了他。

    秦司正装模作样放了几句狠话,说什么顾凝熙不顾礼部上下名声、玩忽职守,完成不了月底要出成果的皇差啦,被宗族所弃一定是有什么不被世人所知的品性问题啦,吉昌伯和陶府小心被他带累还是要擦亮眼睛啦等等。

    程士诚一言不发,面上常见的笑意消失,简单地背手静立便释放出凛然之威,令孱弱文臣像是被突然提溜到了练兵场,成了被上将鄙夷不屑的新兵蛋子一样。

    秦司正未完之言哽在喉中,识时务地匆匆行礼后退走,经过陶心荷时候不忘冷哼一声,像是努力给自己挽回最后一点颜面,陶心荷倒是没有在意。

    令她在意的,是程士诚这未曾在她眼前展露的这一面。那瞬间的气势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陶心荷在一旁都不自觉屏息一霎。

    她想到顾凝熙从不曾有这样骤然爆发、令人害怕的时刻。顾凝熙总是温文尔雅的、木拙端方的,让她觉得如浸温泉般放心舒适,而非程士诚这样对己如火、待敌如冰,让她吃惊。

    然而顾凝熙的温吞,也许就是莫七七打蛇随棍上、要求登堂入室的依仗吧?他此生也会一直如此吧?学不会拒绝、不懂得协调。

    不同男子的性格,孰优孰劣?陶心荷扪心自问,无法回答。

    闷闷地从留守酒肆的顾府小厮处接过文书字纸,陶心荷边妥当整理边快速浏览,对于顾凝熙字里行间流露的才华依然心底赞叹不已。

    程士诚可能是为了避嫌,没有沾手,只在房门口榻边静坐,用眼神追随着陶心荷的一举一动。

    其炽热火辣越发不收敛了,令桃心荷后来也无心赏析顾凝熙的文字,匆匆放入书箱了事。

    未申交错时刻,前几日在京郊已是晚饭时辰,回到京城才深刻感受到下午辰光悠长。

    程士诚耐心陪伴陶心荷折回顾府,看她将两只小木箱放入书房,同顾凝熙交代大致如何整理收纳的,听她脆甜告诉其前夫“完璧归赵。酒肆雅间那里再无一张带字的纸张”等等。

    他只是含笑注视着陶心荷的一举一动,带着宠溺和欣赏,仗着顾凝熙对人脸部神情无知无觉,用眸光述说心底千言万语,独独传递给陶心荷,眼见她双颊生晕,垂首停语。

    顾凝熙的确看不到程士诚的眉眼传情,也看不到陶心荷回视他人的薄嗔暗羞。但是比之前长进的是,他仿佛读懂了空气中弥漫的不寻常气氛,就像是突然开了灵窍,抑或如同神话传奇里提及的长出天眼。

    顾凝熙感觉到了不对劲,尤其是在女子突兀停止话头后。

    “荷娘受累了。依你之见,我下一步先紧着什么事情为好?”顾凝熙一手捂着胸口,甚至装作不经意挑松衣襟系带,若隐若现露出白得渗人的绷带一角,声音发弱地征求佳人意见。

    陶心荷反思自己为何三年多死心塌地为顾凝熙做贤内助。也许,就是图他这份遇事有商有量的尊重吧?令她感觉,顾凝熙确实尊重她的本事、欣赏她的见识,视她如妻、如师、如友。

    这毕竟是她从幼时开始理事持家后,接触到的各式男子里,唯一一名让她觉得相处舒心的同辈人。陶心荷一念及此几乎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