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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北的气候一直不太好,常年黄沙漠漠却不见热气,一年中三个季节都冷得彻骨,即使在没有战乱的年代,人们也不大愿意出来走走。边城之所以还能称作“城”,也只是源于那些走南闯北的商客带动的一点人气。

    其实论至商贸往来,塞北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北境与东陈也并非真正想友好往来,只不过碍于僵持多年消耗过度不得不休战,塞北这块分界线就成了笑话一般的幌子,有财力时两边就打几仗,没财力便休养生息。摇摇欲坠的和平景象也就这样苟延残喘了这些年。

    收到潜入塞北的指令时,才刚出年节没多久。段延风作为太子近侍,又兼责影卫巡探队统领,当即带着人手潜伏于边城,秘密搜集前沿消息。

    影卫的组建是皇室传统,每位帝王都会暗地里养着这样一批人手,只为自己所用。到了东陈一朝,影卫被划分为两支,护卫队遵从传统专门护佑帝王安危,而巡探队则负责替帝王私下巡视监察,或搜集线报。而今太子处处优异,建元帝的其余子嗣又过于年幼,储君之位不会有变动,于是太子在默许下也拥有了调动影卫的职权。

    此次潜伏便是太子一手安排的。

    两年前朝堂便已开始显露颓势,建元帝又久居高位,有些事看不明白了,只能叫太子去做。太子及冠没两年,就明里暗里稳住了半个朝堂。几月前,他隐约发觉前沿有异,自己脱不开身,又因朝中闭塞,便下了决定派遣段延风前来探查。

    方到塞北时,段延风就发现了不对,整个塞北边城,人们都表现出懒散无力的状态,他一边打探军营境况,一边派人回京给太子递消息:不出四月,必有变乱。

    得知趋势,太子借“塞北争战不休”为由,提出调遣一名钦差大臣前往塞北探查实事,朝堂争论半月余,皇帝终于拍板抽调刑部尚书前去。

    按律,刑部尚书宋腾本不该接这个担子,缘由他刚正不阿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皇帝耳边也没少被吹风,但因当年争储安国出生入死的一批人中有他不小的分量,念及旧情,皇帝一直不好打压。这次,某些人便想趁机对宋腾进行诬害。

    由南都行向塞北本就要花费月余时日,又加上各种偷袭暗算,宋腾算是在影卫护佑下一路颠簸来至塞北的,风尘仆仆,老态沧桑。再与塞北府衙守官虚与委蛇了一番,几日后,才按照约定入城与段延风交接。

    按理说,秘密交接不至于段延风本人出面,但太子有意拉拢宋腾,又因着某些私心,便遣令他亲自会面。

    未至时刻,段延风先行进了边城茶庄,要了两壶清茶,独自坐在桌边等候。

    他便是这时,注意到了裹着寒风走进茶庄的谭霁。

    少年人稚气青涩,面容朝气,与四周景象格格不入,段延风无意识地观察了一会,不觉轻笑。

    这么干净纯粹的长相,没想到还挺机灵。

    少年与侍从没待多久,大概空了一壶茶的功夫,便离开了茶庄。段延风又等了片刻,才看见宋尚书面色不虞地走了进来。

    宋腾略略环视一圈,见一角落处的茶桌上摆着一把弯刀,他眼神一凛,抬步走了过去。

    两人对坐着,宋腾先是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影卫。听闻段延风自小因相貌与太子极为相似被挑为近侍,后来依靠努力爬到了巡探队统领的位置。细细观察下,他的五官棱角确跟太子如出一辙,但更偏锋利,太子的长相则是玉润温和,加上体型走势差距,打眼一瞧,倒清清明明是两个人。

    方落座,段延风轻笑启唇:“尚书大人,意下如何。”

    一上来便开门见山,宋腾愣了愣,有些事心知肚明,确实不需要东拉西扯,他静思片刻,缓缓回道:“殿下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待得那日,宋某必然为我大陈倾尽全力,万所不辞。”

    这便是变相回绝了。

    宋腾在朝中的位置很微妙,说他鲁莽直撞,他又精通帝王心术,这些年来任旁人如何诋毁都能保住在陛下心中地位。可若要说他心思细腻锐利,偏偏半大朝野都因其直言不讳心生怨怼。非要一言概之,只能说宋大人忠心耿耿,十年如一日,尽自己最大能力批判污垢。

    可便是如此忠臣,只信命于皇帝,哪怕知晓太子党都是为苍生社稷的良臣,也依旧对他们的拉拢视而不见。

    段延风料到他的回复,笑着为仓劳的尚书大人斟了杯茶:“听闻令千金于南都各室名媛中都算出类拔萃,最难得一颗玲珑心窍,令千金一人就能抵得上宋大人半院门生吧?”

    闻此,宋腾脸色稍变。

    当今太子与历代不同,他拥有的权利远超前朝,只要他愿意,婚姻嫁娶完全可由他自己决定。

    宋腾沉默良久,微微叹气:“臣,愿为我大陈鞠躬尽瘁,只不负一片肝胆忠心。”

    “殿下看得上小女,那是她的福分。”宋腾只这般道。

    这便是在让步了。

    酉时过半,下属传来消息,北境分派了几个小支队,分批隐藏在城中,只可惜他们分散得太广,不方便一举拿下。

    再者,城防将士也不是吃闲饭的,城内隐患不是影卫的职责,他们能做的只是给城防兵放点风声。

    局势尚不明确,在大略估计进城的北蛮兵有五批左右时,他们出乎意料地发动了混乱。

    五支兵队,两处在客栈,一处在医馆,一处在歌舞楼,一处在酒肆。所幸城防军有准备,虽然突发紧急,但还是控制住了场面,只造成了小范围的损害。

    段延风带来的影卫不多,分插在医馆跟一处客栈的部分刚好起了作用,其余三处的损失较大,死伤不在少数。

    他刚收拾完客栈外的刺客,从二楼窗口攀回来时,恰见被挟持的谭霁,略感意外下,便顺手救下了这个白日偶遇的,看着挺讨人喜欢的小少年。

    跟城防军那边交涉过,场面解决完,影卫就该离开了,段延风却在吩咐了几个下属之后,朝谭霁走了过来。

    一番来往交谈后,听着人的问话,谭霁面上带着窘意,脸颊泛红,开口却不见紧张:“那大人如何称呼?”

    段延风轻轻勾着笑回答:“段延风。”

    谭霁面露惊讶,作为影卫,不应有什么正正经经的名字,他们的名字就如同身份一样,一但消逝,就不会有存在过的痕迹,所谓名字,也不过是个用于替代的称呼罢了。

    更何况,段姓,是为国姓。

    段延风看出了他的疑虑,笑答道:“‘延风’一名乃陛下所赐,本来因同殿下相貌相似才被挑为近侍,殿下与我情同手足,便添了这个姓。小公子若实在拘束,唤我延卫便是。”

    谭霁点点头,是以了然。也明确了初见段延风的那股熟悉感,原来是对他这张脸有印象。谭鹤洵曾为太子伴读,年少时他确是见过一两面。

    “在下妄论,小谭公子此番来塞北,是想知晓谭将军的近况吧。”

    谭霁应声:“家姐素来习惯隔两三月回一封家书,这大半年未曾有过消息……”

    话未说尽,段延风却理会了他的意思:“自己带着侍从,偷偷来的?”

    对于他突然的亲近,谭霁微微一愣,只笑不语。

    段延风却好似随意开口:“不管是塞北还是东洲,靠近战沿的地方,都太乱,小谭公子早日回程吧。也不用太担忧谭将军,无论身手还是智谋,她皆是数一数二,放心吧。”

    谭霁应声道谢,明白这是段延风侧面告知了自己一些事,不过仅仅点到为止。

    见他心中有思绪,段延风站起身准备离去,谭霁忽另起话头:“延卫可是今晚就离开?”

    段延风扣面罩的动作一顿,随即利落戴好,传来的话语声隔了一层,有些闷,却明显带着笑意:“明日离去,怎么,小谭公子心中不安?要不在下替你守一晚上?”

    谭霁不回话,只是看着他笑,干净明朗,显然是希望他留下,段延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无事,安心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