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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寂良久,段延风缓缓开口道:“所以现在,我们还有可能拿江锦控制他吗?”

    “能,”谭霁回答,“至少在陆源失去执念之前,江锦都是他的软肋。”

    段延风想了想,转问道:“现下一切都布置好了?”

    提及此,谭霁忽又想起一事,忙问道:“对了延卫,之前同你说的那件事,你还没做吧?”

    “是说去江锦那放毒料吗?”段延风答道,“没有,自你打算跟他合作,我就取消行动了。”

    先前蛮军被江锦毒死之后,谭霁出了个损主意,他先知会郭涵摁下了准备发与百姓的公告,改由杜启明发布,顺带言明抓获的那批蛮军也是一夜毙亡,再让府衙应和,这般一来,百姓更相信此祸起于人心,北境毒害百姓、侵略中原之举违背天意,才会如此惨死。此告一出,一则能平定民心,二则,那些蛮军断不会承认同族死于天命,他们会将目光转移到陆源等人身上,反正蛮军也不知同伴是怎么死的,只要从江锦那搜出了毒物,无论什么毒,两方都会争执起来。

    而现在,江锦还有用,谭霁得把他摘出来。

    听得段延风的回答,谭霁松了口气:“我现在有了个新想法,毒料也别浪费,放陆源住处去。”

    段延风明白过来,微微笑道:“这法子有点狠啊。”

    “没办法,”谭霁回笑,“等到江锦对陆源不起作用的时候,这一法子就是送他的杀招。”

    当日,郡边三里外的镇北军照寻常一样驻守着,唯一不同的是,此时诸多将领正守在主营前,等待谭鹤清的调遣。

    谭鹤清看着自己的马,轻轻抚了一把马鬓,崔明昌本要扶她,被谭鹤清一个眼神瞟过,就缩回了还没来得及伸出的手。

    众将面前,主将的威严不能压,士气不能减。

    谭鹤清牵着缰绳,跨步上了马背,利索得与平日无甚差别,就好像没受过伤一样,但只有谭鹤清自己知道,方才上马时不小心牵到了伤口,她手心冒出的汗已经微微沁入了缰绳。

    谭鹤清掉过马头,走了几步又绕回来,她回望众将:“这下行了吗?”

    一参将犹豫道:“将军……您别勉强。”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没什么勉强不勉强的。”谭鹤清面无表情回了一句,随即不待其他人开口,直言道,“成了,咱去抓北境那些异想天开的狗崽子。”

    诸将劝不过她,只能全然听命。

    秦卓先声喊道:“末将愿追随将军出征!”

    诸将同喊:“愿追随将军出征!”

    谭鹤清微微勾唇,看向沙海的目光中满是锐利:“走!送加沙格一份大礼!”

    那日,是谭鹤清被军医说勉强能上马的第一日,她亲自率军偷袭北境领地,带着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手刃数敌。

    谭鹤清斩落了面前壮汉的人头,对着一干嘶吼的蛮军,用北境话嘲讽道:“告诉加沙格,我们中原讲究礼尚往来,他烧我粮仓,害我将士,他儿子的人头我就带走了!”

    有蛮兵冲上前,欲攻向谭鹤清,不及她动手,一旁的秦卓已经横刀策马而来,收了那蛮子的人头,一边细声道:“将军,这就够了,我们回去吧。”

    “哟,秦将军居然也会适可而止了?”谭鹤清挑眉调侃了一句,随即感受着胸腹有伤口溢裂的迹象,便淡了语气,“行,回去。”

    此番完全是大胜而归,既报了上次加沙格偷袭之仇,还顺带收下了加沙格长子在内的几个北境重将的人头。

    归营之后,将士们喜极而泣,谭鹤清望着他们,对一旁的崔明昌嘱咐:“叫厨子今晚烧点好菜,犒劳犒劳大家伙。”

    崔明昌领命退下,秦卓问道:“将军,您是不是伤口复发了?”

    谭鹤清面不改色回道:“没有。”

    秦卓微微皱眉,可惜他不是崔明昌,被谭鹤清糊弄两下也就给带偏了。

    “四月了,”谭鹤清淡淡说,“这仗再不停,陛下估计又要动和谈的心思了。”

    闻此,秦卓果然掉转了注意力,他略略咬牙道:“就凭北境现在的境况,大陈完全没必要去讨好他们。”

    “是,但他们打不过我们,我们也讨不着好处,”谭鹤清眯了眯眼,“以陛下的性格,定是要主动求和了。”

    两军对峙,受苦的往往都是百姓,战争一日不停,就一日民心不定,北境八族几乎是加沙格一人说了算,而大陈统治整个中原,失了什么也不能失人心,如果不逼加沙格先开口,大陈受不住这个压力。

    谭鹤清脸色微沉,冷冷吐出一句:“加沙格不配跟大陈提条件。”

    秦卓见她面色不虞,略微忧心道:“将军,您不会是想……”

    “北境若是老老实实不那么痴心妄想,八族也不会至今仍被排外,互市日后还得开,北境人也不是不能来中原。”谭鹤清冲他一笑,“加沙格就要来了,这次好好给他上一课,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安分守己。”

    秦卓明白了谭鹤清的意思,肃立回道:“悉听将军吩咐!”

    谭鹤清拍了拍他的肩:“行了,找人去郡内传报,我要直接交到杜军手上。”

    “是!”

    当夜,郡内一片安宁景象,哪怕白日闹得再怎么人心惶惶,入了夜,人们还是一一安歇下来。

    段延风踩着夜色登上城楼,与杜启明并肩站立,面向沙海。

    “小谭公子说是今晚?”见段延风来了,杜启明没看他,直接问道。

    段延风“嗯”了一声:“准确说是这两日,况且方才不是才收到军营传报,加沙格长子没了,他不会咽下这口气的。”

    “加沙格仁慈又残暴,他不会允许自己被这么践踏在别人脚下的。”

    杜启明叹了口气,有些感慨:“要结束了。”

    段延风附和:“该结束了。”

    战争要结束了。

    两人站在楼上吹了会风,段延风先转过身看了过去:“督军都安排好了?”

    杜启明微怔,发觉他喊的是“督军”而不是“杜军”,当即面容严肃了些:“药已经下了。”

    段延风点头,补上一句:“那就期待城防军的表现了。”

    他正待离开时,杜启明跟着转过身:“延卫稍慢一步……”

    段延风寻着话音转过头,但话未说尽,他忽的拿出暗器划了过来,杜启明只觉银光一闪,还不及反应,就听见了“咔嚓”的折断声。

    杜启明微怔,转眼看见段延风手中整齐断成两截的木箭,脸色顿时一变。

    如果不是段延风抢先一步,这箭对准的就是他的胸口。

    杜启明忙冲着不远处的卫兵喊道:“点火!敌袭!”

    段延风抽出一把短匕,和杜启明对视一眼,说道:“有什么话留着明日再说吧。”

    “督军专心对敌,郡内的贼人我去解决。”

    随即,段延风就着话尾向城中而去。

    更深露重,谭霁闭上了窗户,转头见小北还在那支棱半天没着的火盆,便拦了一句:“点不着就算了吧,这个时候了,你也快些去休息。”

    “不行啊,虽说这天在转暖,但今日骤然降温,公子别冻一晚上又着了病。”小北絮絮叨叨说着,又一次失败之后,他叹了口气抱怨道,“怎的偏偏今日柴火潮了……”

    小北转过脸,看见谭霁坐卧在床上盯着自己,马上放轻了语调:“公子若是累了,就先睡下吧。”

    谭霁没动,微微蹙眉道:“你不觉着有点怪吗?”

    “怪?哪里怪?”小北摸了摸脖颈,疑惑道。

    谭霁目光缓缓转向才关上的窗:“今夜太安静了。”

    小北愣愣回了一句:“夜里都睡熟了,安静不是正常吗?”

    谭霁摇了摇头,没回答。

    平日里安静,怎么也有一些细响,像是风声,树叶声,甚至间隙能听见一点鸟叫。

    但今日这安静得有些诡异。

    就有点像是……死寂。

    谭霁心下不安,念及他们布置好的计划,他掀开被子起身,小北忙过来扶他:“公子是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