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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霁看着面前的两人,面无表情问道:“二位可是府衙的人?”

    听得这话,两人互相看看,估计知道藏也藏不住,索性直言道:“是我们是郡守大人派来保护程大人的。”

    “保护就不必了,现在渚良的疫民比我更需要保护,”谭霁微微抬了下手,认过他们的脸,便直接走出巷子,离开前还落下了一句话,“我自回官驿,就不劳两位还盯梢着了。”

    这两人正是方崇廉安排来监视谭霁动静的,方才在渡安堂里谭霁没能揪出来,而萧辞这么来了一出,为了保证程公子的性命安全,两人犹豫片刻,还是被迫出面救场。

    可等到他们跟上,才发现人不仅毫发无损,还能轻描淡写将这事说出来。这两官吏心觉自己可能被骗了,可程公子那时追荷包的焦急又不似作假,说不定真是给追回来了呢。

    退一步说,就算两人确实被这位给坑了,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而让他们俩更没想到的是,这位看着挺守本分的程公子居然直接将“盯梢”给说了出来,两人一时有些愣然,见谭霁将要走远,一人摸着后脑问:“要跟上去吗?”

    另一人头疼扶额:“当然跟了,你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郡守大人的?”

    于是两人不远不近隔了一段路跟着谭霁,反正也暴露了,不在乎藏不藏,谭霁也没管他们,确实安安分分地回到了官驿。

    两人停在官驿前,互相看看,最终还是决定不把这事上报郡守。

    反正也没出什么事,况且郡守若知道他们暴露了,回头挨罚的也是他们,只要那位程公子不开口,就没人会说出去。

    这么商定之后,他们便离开了。

    谭霁隔着窗看他们走远后,慢慢合上了帘子。

    谭鹤洵与许驰午间没回来,谭霁估计他们是被府衙给留下了,他也不多等,到了时候,便取了府衙借来的粮,往昨日那地去了。

    得了府衙的“准话”,谭霁索性大大方方借人借粮,他看着那些府吏运来了整车刚出炉的热馍馍,笑着说了句“辛苦了”。

    而流民们早就在那等着了,一个个眼巴巴望向飘出香气的锅罩,那眼神,叫人觉得他们若非身躯孱弱,说不定会直接上来抢。

    府吏维持着秩序,看着流民一个接一个地领过馍馍,谭霁则趁他们不注意慢慢绕到几个流民身旁,他随意问了一人:“老伯,觉得今日这伙食如何?”

    被他问话的流民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当时正捉着一个馍馍狼吞虎咽,他目光失神,勉强咽下了口中的热食,睁着一双有些浑浊的眼望过来,老人像是没听懂,先呆了一下,才举起了手摇了起来,剩的小半只馍馍滚落到地,他还咧开嘴笑:“好!好!”

    谭霁一怔,他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开口就找中了疫民。

    老人一旁的妇人忙把他挥到头顶的手拉下来,重新塞过来一个馍馍,老人马上又捧着馍啃起来,妇人枯黄的脸上连笑容都显得不大协调,谭霁一看就知道,是因为太久没笑过,才会这么僵硬。

    “阿爹他年纪上去了,又病得不清,现在已经不识人了。”妇人同谭霁说道,“这可得多谢大人!阿爹的病瞧着是没得治了,如果不是大人,他估摸着连热饭都吃不上就得去了”

    那妇人作势要拜他,谭霁忙扶起人,看着她干涩的眼眶冒出一点泪迹,便又翻出一只干净的帕子递过来,温声道:“阿婶,不用谢,我们既为官,就是要造福百姓的。”

    他顿了顿,忽而问道:“阿婶说的吃不上热饭是什么意思?肖家夫人不是有在施粥放粮吗?”

    那妇人闻言,目光黯了黯:“他们肖家人是好心,可咱们这先前饥荒闹得厉害呀,今日之前吃的都是旧年快发霉的余粮了,这饭食一天较一天的少,总不成学那些个蛮夫还去抢恩人的粮吧”

    妇人说话带了点口音,谭霁隐约听得后面一句不大对劲,正想开口问问,余光中瞧见有官吏靠近,到了唇边的话语便转了个弯:“阿婶,您放心吧,府衙肯定能把这病治好的。”

    于是府吏走过来时,听得的只是谭霁这么一句话,便当他是在安慰流民,不作多想。

    谭霁见身边围着的府吏太多,讲不定都是郡守派来盯梢的,哪都不便问话,他微微蹙了下眉,索性直接拉住一人,结果抬眼看去,两个人都僵住了。

    谭霁:“挺巧啊小兄弟。”

    被拉住的那人:“”他并不希望那么巧。

    谭霁这手简直是开了光,随手抓过来的这位刚好是早上盯梢自己还被发现的两人之一。

    谭霁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穿的跟流民没什么差别了,很容易就能隐在人中,谭霁不可置信道:“你们该不会也去领救济粮了吧?”

    “怎么可能!”那人忙申辩,“这都是要严查的,郡守跑去借粮就不容易了,我们哪敢动流民的粮食。”

    谭霁也不过是想到了才随口一问,他念及自己真正的目的,转而问了句:“方才无意听得一件事,你知道东门渡安堂的肖家之前赈粮出过事吗?”

    “这”那人的眼神有些犹豫,谭霁索性威胁道:“你若不开口,我就直接上府衙质问郡守派人监视我的事了。”

    那人:“”

    这一招确实把他逼得死死的,迫于无奈,他只得开口解释:“也没过去多久的事,肖家的名声向来很好,流民们之前也确实是靠着他们才走下来的。百姓们也要吃饭啊,但郡内确实快没粮了,肖家人自掏腰包本就够拮据了,粮食越来越少也是没办法的事,况且汴溪自身难保,另外三郡应诏送来的都是去年开春的余粮,他们以次充好,渚良在东洲的地位又一直不太高,府衙没法争辩”

    “前些日有人吃了肖家的粥碰巧出了事,几个还算健壮的流民一时激动就上去把锅掀了,”他继续解释,“其实其他平民百姓们现下也吃不好,肖家人的吃喝同他们救济的流民也没大差了,当时肖家小姐正巧端着粥碗,就被他们掀了一身。”

    闻此,谭霁没忍住皱起了眉。

    那人支支吾吾又补上了一句:“不过这事还算小的,至少人没出事。”

    谭霁看着他,突然问了句毫无关联的话:“还没问过阁下名号,可方便一说?”

    “啊,下名叫于成远。”他直愣愣回答。

    “哪位呢。”谭霁扬了扬头示意后头自以为藏的很好的另一位官吏。

    “他啊,孟良。”于成远继续回答。

    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谭霁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句多谢,随即毫不客气开口道:“扔在流民中的疫民,你们有办法辨认出来的吧?说来听听。”

    于成远:“”

    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被坑了。

    到这地步了,姓名报了出去,自己亲口把把柄交给了人,他也不能找到合适的借口推脱,只得老老实实回道:“程大人应该也听说了疫民的症状,病重者虽成日发着低热,神志不清,但只要不同他们交谈,看着就跟普通的流民无异。”

    谭霁还是盯着他,于成远动了动唇,垂首继续道:“还有,府衙为了辨别疫民和普通流民,就给每个疫民身上都挂了条烙了印的布巾,因为得靠着这标识定期去医馆取药,他们也不敢作假,有被传染的也会主动去申报。”

    闻此,谭霁回头看向那目光无神咧着嘴笑的老人,忍不住握起了拳。

    于成远也不是个心肠硬的人,说到这,他微微叹了口气:“其实疫病这么大的事,郡守也不敢囫囵过去,只不过朝廷要派人监察,渚良府衙又是这么一副模样,他管制不住,就先拉了一批疫民当幌子,可剩下的这些也不能坐视不理啊。”

    说到底,还是这东洲太乱了。

    谭霁缓缓吐出一口气,转问道:“知道肖家人一般何时何地施粥吗?”

    “往常都是午时末和酉时初,现在看看也该到时候了。””于成远闻言回答,“至于地点,就在东门,离渡安堂不远。”

    谭霁同他点了下头,谢过便走。

    于成远明白过来他要去哪,忙招呼不远处的孟良跟上。

    谭霁来到东门时,果见有不少流民排着长队等待领粥,那粥棚里的几个姑娘不停忙活着,煮粥盛粥,动作熟练。略略一辨认,就看得出是渡安堂里做活的姑娘们。

    一群人中有一妇人的打扮较为贵态,她动作温和地和姑娘们一起盛着粥,谭霁想,这应该就是肖夫人了。

    肖夫人刚盛起一碗粥,准备递给面前的流民,抬头就见一举手投足都带着礼教的小公子笑着走过来,她微微一愣,先将粥碗送到流民手上,才温婉开口道:“听阿瑞说过了,是程公子吧。”

    谭霁笑答:“正是在下,还是初见夫人,虽然听闻您的名声不过两日,但在下一直很钦佩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