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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日头渐渐晒了,慢慢能感触到清晰的夏意,不经意间,蝉鸣聒噪了满耳,洋洋的热气扑散过来,怎么也避不开,无端惹人烦躁。

    温蕴伸手撒下一把鱼食,看着鱼儿成群扑挤过来,轻叹一句:“倒是活在水里的好,晒也晒不着。”

    “那有何法子,总不能因为畏惧,就学那鱼儿钻进水底吧。”裴夜洲从她身后走近,提伞替她遮住烈阳,“这日子水深火热的,总要有人甘愿挡在前头。”

    温蕴偏头看了过来,目中神色淡淡,她与魏寒川长得分外相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倒刻出来的,两人的相像不完全是来自五官,更多的还是兄妹俩如出一辙的性情和气态。

    “真的不打算回去看看吗?”裴夜洲看着她的侧脸,不笑的时候与魏寒川几乎一样,“你哥哥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念着你的。”

    “我也没不念着他,”温蕴浅浅开口,“带着西邯的兵离开东洲,我就回去。”

    她固执得要命,一如魏寒川固执得不会退兵。

    “你心里清楚,退不退兵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裴夜洲难得语气柔和,跟哄孩子似的劝着温蕴。

    温蕴抬眼瞧他:“阿洲哥哥是真心想劝我?”

    裴夜洲轻笑,眉眼又变回了平日的样子:“哪里,先做个样子替寒川传话罢了。”

    “我哥才不会这样说话。”温蕴又看向面前的荷塘,语气清淡,“既是争执不出来的,就别花这心思了。”

    她话里有话,裴夜洲却当听不见一样越了过去:“早说了你不会答应,这趟就该让寒川来,哪怕说不通,好歹见上你一面。”

    “别了吧,”温蕴轻轻摇了摇头,“我跟他对上,收不了场,回头两边都得难受。”

    “再说,这趟来东洲,不是你自己争来的?”温蕴对上了他的眼,语中微带调侃,“我可不信大哥会主动让你过来。”

    温蕴面上虽没多生动,语调倒是变化了些,也就这会,她与魏寒川的差别才明显了,温蕴再如何老成,终究是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姑娘家,比那老大三粗的男人要活泼多了。

    “东洲五郡乱成这幅样子,为了说动大哥,你定是费了不少功夫吧。”温蕴说到这,忽又转了话,“身子养得如何了?”

    “早废了,养不好,这辈子也就这副软骨头了。”裴夜洲揽起衣袖,遮盖住手臂上的几日都没消下去的痕迹,“别再在外边晒着了,去亭里聊?”

    两人走进凉亭对坐下,温蕴就着这景色,微赞道:“能找到这么处宅子,费了不少力吧?”

    “遣手下人布置的,我也没怎么盯。”裴夜洲倒是从她话中听出了一点意思,“怎的,这还有讲究了?”

    “讲究不讲究,倒不是我在意的,”温蕴淡淡答道,“就是这院子好,绿树清池,稚鸟游鱼,院门一合,自有一番天地,外边的世道再乱,也与我无关。”

    说着,温蕴抬眼看向裴夜洲:“这像你。”

    裴夜洲笑而不语。

    温蕴也没期待他能回话,毕竟提醒了这么多回,要是有用,她早就劝动了。

    只是可惜了这步好棋,没落到任何人手里。

    “今日邀我来,不光是为了递话吧?”温蕴转而道,“阿洲哥哥就没事想问问我?”

    “真要问的话,一时半会可说不完。”裴夜洲懒懒回道,“芸儿倒不如与我聊聊那位祝公子的事。”

    “祝公子?”温蕴微微眯了眼,“你指的是哪位祝公子?”

    “活着的那位,”想到这,裴夜洲轻叹一句,“我早知那祝观是个不成器的,但也没想到,他能废物到这种程度。”

    “祝二公子倒是个人才。”

    听他感叹,温蕴有意无意说道:“你若是赏识他,不如随到东洲来吧。”

    “东洲没有驻守的大将吗?我来是个什么道理。”裴夜洲轻轻回绝,“在西邯,那不是任我逍遥。”

    温蕴说不过他,也就作罢。

    “行吧,想问什么?”

    裴夜洲看着亭外的天,眼神微散,像是随意说了一句:“他们祝家人不简单,印玉现在可到了祝二公子手上?”

    见温蕴表情微怔,裴夜洲笑笑说道:“替我一朋友问问。”

    ————

    谭霁跟着祝衡回了祝府,好不容易回到家,祝岚触景生情大哭了一场,郁闷心绪一时散不开,便孤自回房休息了,而另两人则去了书房细谈。

    祝衡打开架上的暗格,取出了一只古朴的匣子,乍看之下只觉得灰扑扑的,拿近细瞧,才发觉这匣子的做工当真精雕细琢。

    “这是什么?”谭霁好奇问道。

    “印玉。”说着,祝衡慢慢打开匣子,里头的物件用一红绢布盖着,还用金丝绣着边,看着就知道布料上成。祝衡轻轻掀开绢布,露出了里头玉润的印玉。

    那玉的形状有些怪,不似大多印章方方正正的,而是有棱有角,像没经过雕琢,底下倒还是平平一层,能看出是用于刻印的玉章。

    “这是传家宝吗?”谭霁就着外表略略估算了一下那玉的成色,没敢上手摸,“瞧着好贵重。”

    “贵重是贵重,但现在也没什么价值了,”祝衡手上动作轻缓,语气却没怎么重视,“这是前齐宣辉年间的玉件。”

    谭霁了然,怪不得说现在没价值了,因为见不得光。

    “当时有人从山中挖出了这么一块奇玉,底下纹络天然呈现字迹,都道是天神显灵,便进贡给了宣辉帝,当时宣辉帝大悦,打算把这印玉赐给嫡长孙。”

    祝衡一边说,一边把那印玉翻给谭霁看,底下的沟痕歪歪扭扭,但奇妙地能看成两个字。

    “日月,取得是天地之灵,”谭霁没想到这玉还有这么个来历:“后来呢?这玉怎么到了祝公子手上?”

    “宣辉帝没等到嫡长孙出世,前齐就亡朝了。”

    谭霁眨了眨眼,这个结果有点出乎意料。

    “再后来,都是正史上的事,不少人趁乱搜刮出了宫里的珍宝,先祖不忍宝物流失落尘,一件件往回找,虽然作用不大,但多多少少也寻了不少回来,供进宫里了。”祝衡继续解释,“但陛下登基之后,因为同样经过了宫乱,觉得这些物件晦气,就都留在了府上……这印玉,当年取回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谭霁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点低落,他知道祝家人都珍爱古物,便轻声安慰道:“不论放在哪,至少这些宝物能被好好安置,就够了。”

    “宝珠不能蒙尘,良才不能隐没,”祝衡微叹一口气,“见着裴夜洲,我就知不对了,他是来取这宝物的。”

    谭霁听不明白:“还请祝公子详解。”

    祝衡重新合上匣子,开口解释:“裴夜洲有意透露他与温姑娘相识,就是去我的戒心,那日的退步也在说明只要温姑娘那里过得去,他们就会离开东洲,而我当初与温姑娘相识,就是因为这块印玉。”

    “这印玉是我买回来的,当时跟着竞价的就是温姑娘,”祝衡接着说,“那时虽然争得厉害,但后来她没再表露过非得到这块玉不可的意思,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谭霁默了一会,开口道:“温姑娘也不算毫无所获,毕竟祝公子不就成了她的眼线吗?”

    “你得宝珠,她得良才,两厢欢喜。”

    谭霁也不过是浅浅提了一句,祝衡也不甚在意,便将这话给过了过去。

    “所以祝公子如何打算?”谭霁问道。

    把这印玉交出去,西邯退兵,对他们而言再好不过,如此,流匪好处理,疫病也能及时医治,招揽过吴瞬陶放,孤阳王那边也好说话,府衙再一清洗,东洲就将焕然一新。

    祝衡盯着匣子,没直说,只道:“我会与谭侍郎商量。”

    祝衡既说的是“商量”,那就不是他私人的问题,定是这玉背后别有内情,而祝衡那样子,也是不愿多言。

    离开书房,谭霁又急忙忙往外赶,过了大半日,谭鹤洵怎么也该回来了,但没想到,他一出门就被人拦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