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崔明昌拿他没办法,只好给人搬了个板凳来,秦卓咐令士兵把荣福叫醒,自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惨相。

    荣福被迎头一盆凉水泼醒过来,二月的风还冷得很,彻骨的寒意从头窜到脚,荣福忍不住哆嗦,随后五感才像是依次归了位,脊背传来的疼痛感一阵一阵麻过劲,他龇牙咧嘴想叫两句,出口的却是气若游丝的哼声。

    “行了,别瞎折腾,”秦卓板着脸恐吓他,“问你几句话,老实交代,别烦我们动军法。”

    荣福带着哭腔求饶:“将…将军……求求您……饶…饶了…我吧……”

    “将军明明把你安置回了内营,怎么就这么巧,蛮贼一来就捉住了你呢?”秦卓冷笑问。

    “咱家…冤啊!将军!”

    “回话!”秦卓喝令,“叛国通敌,就地砍了都是便宜你,换了我,先叫你过一遍军中的把式!现在开口,还有戴罪的机会!”

    荣福发着抖,哭叫声倒是厉害了些。

    “你别吓着他,话都说不来了。”崔明昌面无表情劝道,自己走近荣福蹲下,“公公,我们将军也并非要怪罪您,只是军中折损过甚,您这糊里糊涂的,将士们总要找个发泄口。”

    秦卓又在他身后喊道:“哪有什么怪罪不怪罪,把他通敌的罪名坐死了,陛下还能保他不成?”

    崔明昌接着说:“公公,您若是好好配合,我们有交代,您也不至于受苦。”

    这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伤痕累累的荣福哄得什么都抖出来了。

    “咱家是无辜的啊!是陛下…是陛下派咱家来的啊!”

    ————

    夜色渐深,大漠中的风沙也沉,不时有寒风吹过,也被阻在厚厚的帘帐前。

    帘帐被掀开,漏了一丝风,案上烛影晃动,谭鹤清抬起头,看见抱着书卷的谭霁走了进来。

    谭鹤清心情不大好,木着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写军报。

    谭霁也没烦她,自行坐在对面看书。

    写了一会,谭鹤清松笔揉了揉手腕,看向谭霁:“我这熄灯晚,回去早点歇下。”

    “不急,”谭霁缓缓道,“阿姐在写军报?”

    谭鹤清点头:“得跟杜军提一下,要钱要粮呢……顺便问问郡内情况。”

    偷袭内营的小队是从郡内来的,谭鹤清不太放心。

    “郡内应该无甚大碍,”谭霁慰道,“不然就杜军那忧国忧民的性子,早该递来急报了。”

    话到这,又沉默了下来,谭鹤清见他看得认真,提笔的同时状似无意道:“在看什么?”

    “兵法,从杜军那借来的。”谭霁简言道。

    谭鹤清就着他的话音给军报收尾,装好并封上火漆:“行了,有话直说吧。”

    谭霁只笑:“看今天阿姐心情不好,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听他这么说,谭鹤清忍不住笑,伸手捏了下他的脸,竟还能捏起一点肉:“自小就嘴甜,信你就有鬼了。”

    “猜都能猜到,为了荣福的事来的吧。”谭鹤清率先开口,“怎么,觉得我罚他不对?”

    “那倒没有,换了我大概也会这么做。”谭霁摇摇头,“先不管荣福是否通敌,总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既然你都知道,那还来找我?”

    “想同阿姐聊聊另一件事,”谭霁放下书卷,正襟危坐,郑重道,“我觉着阿姐今日的态度,可能有点过重了。”

    谭鹤清轻轻挑了下眉:“哪里过重?”

    “态度。”谭霁回道,“荣福是朝廷派来的,阿姐不可能真的杀他。军法当斩是说给荣福听的,但当着秦卓的面说,也是说给将士们听,叛国通敌的罪名压下来,阿姐,你这是在给陛下施压。”

    “哟,看出来啦。”谭鹤清哼笑了一声,“陛下什么都好,建元年初能繁盛一段也是因为他宅心仁厚。可惜人年纪大了就容易犯糊涂,他现在才想着揽权,已经晚了。”

    谭霁想了想:“朝廷根系埋得太深,也烂得太深。”

    “早年权力分得太散了,现在人人都想要分一杯羹,从哪下手都不好。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的做法太铤而走险。”谭鹤清目光锐利,“就算陛下觉得是示威,镇北军也必须得表这个态。镇北军永远只效忠大陈,军权始终是陛下的,但至少现在,他不能收回去。”

    谭霁沉默了。

    见他这样,谭鹤清叹了口气,伸手揉揉他的发顶:“阿霁,这世道太乱了,有时候活着就是罪过,你想铲除烂泥烂根,自己就要先入沼泽。”

    “我知道,我就是……”谭霁哽了一下,“有点难过。”

    纸醉金迷和生灵涂炭莫名总在一个时代。南都歌舞升平的时候,东洲的百姓可能还吃不上饭。

    正当时,崔明昌前来禀报:“将军!荣福开口了。”

    闻此,帐内两人微觉错愕。

    谭鹤清微抬头示意谭霁先回去,招崔明昌进来详谈。

    “你们把人给审了?”一进来,谭鹤清直接问道。

    崔明昌点头:“本来只是按规矩做个样子就好,哪想是个怂的,两句一吓就开口了。”

    “就那胆量,谅他也不敢通敌,怎么,还屈打成招了?”谭鹤清没指望能从荣福口中探出消息,“劝老秦悠着点,别把人玩死了,我还准备把这包袱还给陛下呢。”

    “不是通敌,”崔明昌张了张嘴,嘴边的话却难以出口。

    “还怕我不成,有话直说。”

    崔明昌神情肃穆:“荣福是陛下派来篡镇北军指挥权的。”

    谭鹤清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好笑道:“陛下是高看他了还是低看我了?”

    “荣福说,陛下让他寻个机会……”崔明昌不自觉咬了咬牙,“撤了将军的职。”

    氛围有些凝固,好一会谭鹤清才冷哼一声:“我说他哪来的胆子敢擅自开放粮仓,原是早想着给我找事了。”

    蛮贼哪运气这么好,随手一抓就能抓到最容易倒戈的荣福,是他自己趁乱撇开了看守,溜到粮仓边被逮住了。

    “陛下送了我一份大礼啊。”谭鹤清冷笑,捉起案几上的军报交给崔明昌,“给郡内递信。”

    ————

    谭霁回了自己的营帐,简单洗漱了一番,隔壁的宋腾一人独占营帐,舒坦多了,早早便歇下了,唯有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试探性喊了一句:“延卫?”

    没一会,段延风从从帐顶翻了下来:“怎么?”

    谭霁:“……”

    谭霁看了眼他跳下来来的方向,疑惑道:“你怎么上去的?”

    “帐顶有个支架,我试了试,还算稳,靠着墙怕你起夜被吓着。”

    谭霁“唔”了声,知道段延风不会答应同自己共睡一床,也没再纠结,转而问道:“延卫,你可知朝堂现下的状况?”

    段延风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句:“小公子是想问哪一方面?”

    谭霁斟酌问道:“延卫觉得,朝堂埋下的根系,该如何处理?”

    嘴上说着是询问段延风的看法,但段延风能明白,他是想问太子的态度。

    段延风笑笑,意有所指道:“毒瘤埋在底下,烂在根里,自然是连根拔起。”

    这想法比建元帝还要疯,却恰好跟谭霁想到了一块去。

    谭霁眨了下眼,又问:“这般冒险,就不怕伤及根本吗?”

    “有些时候,不一次性下狠手,总有人会觉得还有怠懒的余地。”段延风解释道,“大陈延续至今,不过苟延残喘,自开朝以来,连年征战不休,百姓就没有真正安居乐业过。”

    “中原江山本不该是大陈的,开朝才两代,百姓们都知道,不论西韩还是东陈,国土都是抢来的。”

    这话就说得有些大逆不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