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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晓用陆奕烧的那一大壶热水简单地擦了个澡,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脚,顿觉疲乏顿消,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她神清气爽地回到卧室,伸了个懒腰,对正在收拾炕桌的陆奕招呼道:“热水烧好了,你也辛苦一天了,快去洗洗睡吧。”

    陆奕将炕桌立起来,收到床的里侧,这才转身离开了卧室。

    姜晓麻利地将床铺好,躺到床上,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几乎是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但在陆老头家,李翠英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睡觉了。

    今天的一百五十块交出去,几乎掏空了陆家的全部家底,幸好家里粮食还够吃一个月,不然这个月全家都要喝西北风。

    本以为能去捞点肉回来开荤,没想到不仅肉没捞回来,连下蛋的鸡也没了,还搭上了所有积蓄,这对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的李翠英来说,简直就是在拿刀剜她的心,割她的肉,痛得她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回到家,她连坐的力气也没有,和衣躺在炕上,面对着墙壁呜呜哭得伤心。

    “呜呜,我的钱啊,我的棺材本啊,攒了那么久的啊,舍不得吃舍不穿啊,现在一分都没了,以后我可怎么活啊?”

    今天在村里人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陆奕那个死崽子不留情面地和他们划清了界限,再也不能从他家捞到好处,要光靠自己家这几个人,这辈子都可能都攒不到这么多钱了。

    她越想越难过,真想不管不顾地冲到陆奕家,让他们把那些钱和三只母鸡还给她。

    陆老头阴着脸,坐在她旁边抽旱烟。

    他被李翠英的呜呜哭声扰得心烦意乱,连叫她几声闭嘴都没有作用,再也忍耐不住,从嘴里抽出烟杆,用力敲了敲炕桌,吼道:“哭哭哭!哭什么哭!好好的家都被你哭霉了!败家娘们!”

    李翠英心里正痛得慌,被他一吼,一股无名怒火“腾”地从胸腔升起,怎么也压不住,她干脆翻身坐了起来,怨毒地瞪向陆老头:“你现在倒是会耍横骂我,刚才对着队长怎么就一副怂样,连辩都不敢辩一句!”

    “死婆子,长本事了,敢跟我顶嘴了!”陆老头脸一沉,冷声骂道。

    李翠英现在满心里都是她的钱没了,她不想活了,也忘了陆老头的威严和拳头,扑到他面前撒起泼来:“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怎么没把我的钱保住,你今天但凡能顶点事,我们至于落到这地步吗!让你要钱你不说话,回来就知道骂我,我看你没钱拿什么去打牌!”

    说到这,她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起来:“可怜我的保国,被那个贱蹄子打在地上起都起不来,现在还疼呢!队长也是个黑心肝歪屁股!就向着他们城里人!上赶着去当城里人的狗!”

    她正哭着,陆老头突然将烟杆重重往炕桌上一磕,暴怒道:“你给我闭嘴!”

    李翠英一哽,见陆老头圆瞪双眼,脖子上青筋暴起,猛地记起他打人的狠劲,吓得打了个哆嗦,收声不敢再哭。

    “真是个疯婆娘!什么疯话都敢讲!”陆老头似乎还不解气一般,狠狠地拍了两下炕桌,继续骂道,“今天要不是你们说去找姜晓要说法,哪至于闹成这样!还有你养的那个好儿子!那么大个男人,被一个城里来的知青打在地上趴着起不来,他也真好意思!白吃我家这么久粮食!明天起,不许他去打牌!你们两个婆娘也别闲着!去找找事做!不想办法弄点钱回来大家都得饿死!”

    “这大冷天的,哪去找事做……”李翠英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想要反驳又不敢,只能小声嘟啷。

    “别家是怎么找活做的?别人会你不行?我看你是欠收拾!”陆老头说着又举起了巴掌。

    李翠英马上缩到墙壁边上,彻底不敢说话了。

    都怪那个姜晓!要不是她自己哪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过她,有机会总要带着大儿媳再去找她一次,她就不信这个姜晓次次都有救兵!

    李翠英手指拧着衣服下摆,死死咬住嘴唇,愤愤地想着。

    一定要给姜晓点颜色瞧!

    陆老头见她久久不说话,面带不悦地瞥了李翠英一眼,立马就看破了她的心思,给她下了命令:“你以后不准再去惹陆奕和姜晓!”

    李翠英不甘地看向陆老头,不去找他们,到哪里搞钱?

    “今天晚上幸好村里那些知青没有露面!要是他们来了,你以为我们还能好手好脚地回来?说不定直接就把我们一家四口人都绑了送到公社去斗!大强小壮也跑不脱!”

    陆老头愤愤地又拍了两下桌子,余光扫到了炕柜,胸口不由发紧,那里曾经装着他们的一百多现金,现在全都没了,一分都不剩!

    他面露无奈地揉了揉脸,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团烟气,话语中颇有几分认命的意味。

    “陆奕这个儿媳妇不简单,人家是知青,家里还是首都的大官,不是我们能招惹得起的。”

    “再怎么说我也是她长辈,她说不认我就不认我?还敢去告我们?哪有这个道理?我们是不是被她给蒙了?”

    今天的事情李翠英还是有点明白不过来,以前婆婆磋磨媳妇那是天经地义,怎么到了姜晓就叫迫害她,成坏分子了?

    “以前我们找过她那么多次,要出事早就出事了,哪等得到今天,我们肯定是被她给骗了!”

    李翠英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肯定是姜晓虚张声势吓他们,事情绝不是她说的那样,真要是爹妈不能骂儿子媳妇,成什么话,不是全乱套了吗?

    “你懂个屁!我听人说,外面儿子女儿把爹妈举报斗翻的多得很,还要被表扬觉悟高,今天要不是队长帮我们说话,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收场。”陆老头扭头吼道,“以前是姜晓不计较,她要真计较起来,你三个脑袋都不够人家砍,从今天开始你给我消停点!自己要作死就滚出我家!别牵连我们陆家人!”

    李翠英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心中虽是不服气,却也不敢再生招惹姜晓的念头。

    姜晓不知道李翠英的想法,也不在乎李翠英以后要怎么生活,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由于今天没有什么安排,只用在家等着陈嫂把母鸡抱来就行,所以姜晓难得地放纵自己,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等她起床时,陆奕已经清理出院子一角,搭好了鸡棚,早饭也做好了,温在了灶台上。

    除了陆奕自己做的玉米面馒头和白米粥,还有一个水煮蛋,加上一碟凉拌萝卜丝,在姜晓看来,也算是丰盛。

    陆奕的拌菜手艺不错,虽然和姜晓比差那么一点点,但还是很可以入口的,以后姜晓再指点他一二,相信还会更好。

    姜晓心情大好地吃完早饭,刚将碗洗了,陆奕就提着工具进了屋。

    “家里柴不够了,我上山去砍点柴。”陆奕将工具放进工具箱,低声对姜晓说道。

    “砍柴?我和你一起去吧,两个人砍的多点。”姜晓擦了擦手上的水,提议道。

    她很想去山上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资源,青山村背靠那么大一座山,无异于背靠个大的聚宝盆,只要能加以利用,日子肯定会好过很多。

    “不用,现在天气冷,山上更冷,道不好走,我一个人去就行。”陆奕毫不犹豫地拒绝道,“陈嫂今天不是要抱母鸡来吗?你跟我上山了,陈嫂来了不就扑空了?你留在家正好可以问问陈嫂鸡怎么养。”

    姜晓还是第一次听陆奕和自己讲这么多话,不过想想倒是挺有道理的,要开发大山也不急在这一会,以后有的是时间。

    正好她今天要做番茄炖牛腩,便没有再坚持,点点头答应了,她对陆奕道,“你别忙着走,我给你装点热水带上。”

    陆奕在院里收拾好背篓砍刀,姜晓的热水也提了出来,陆奕接过,冲着姜晓抿唇笑笑,转身往院外走。

    姜晓跟在他身后嘱咐道:“你路上小心点,柴火砍得差不多就行了,我做好午饭等你回来吃饭。”

    陆奕听了,身体猛地一震,呆愣在原地。

    等他回来吃饭?从没有人会等着他回家一起吃饭,从小到大都没有。

    更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姜晓愿意等自己?

    他和姜晓真的是一家人了?

    他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这暖流直冲到他的眼里,眼眶一阵阵发涨,鼻腔也酸酸的。

    他忙仰起脸,轻咳一声,将眼里的暖流压了下去,耳边却一直在重复着那句话:“等你回来吃饭!”

    “陆奕?”

    姜晓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对陆奕有那么大的冲击,见他仰着头呆站在原地,也不往外走,略有些奇怪地叫了他一声。

    陆奕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他眨眨眼,用力应了声:“嗯!”便大步离开。

    陆奕走了,姜晓也开始准备番茄牛腩的食材了。

    首先是蕃茄,有现成的番茄罐头,不需要她再做别的处理,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把罐头打开倒进锅里就好。

    番茄牛腩好不好吃,番茄味儿足不足是关键,所以她把三罐罐头全开了,一点没留。

    至于牛肉,牛肉本就有特殊的骚味,再加上在她的背篓里颠簸了那么一路,表面上全是灰尘,必须好好处理才行。

    她麻利地从水缸中舀了一大勺水,用干净的大盆装起来,将牛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去,一边洗,一边用手指有力的按摩牛肉表面,试图将牛肉内部的血水挤出来。

    没一会,一盆清水就渐渐变成了带着灰尘的血水。

    姜晓将盆里的水倒掉,又简单的清洗了一遍牛肉后,豪气地丢在案板上,牛肉拍打在木质砧板上,发出清脆的拍击声,听得姜晓心里一阵满足。

    有肉吃的感觉就是好啊!

    她满面笑容地用刀背拍了拍牛肉,弯下腰开始切块儿。

    这次她只用了一半,剩下的冻上留着下次吃。

    做番茄牛腩的牛肉切成小块后,姜晓把姜蒜洗净拍碎,专门买的香料拿出来,放在砧板上备用。

    番茄牛腩所需要的所有食材就全部处理完毕了。姜晓把锅烧热,舀了一大勺油倒入锅中,趁着油还冷着直接放入姜蒜炒香。

    这不是后世标准的番茄牛腩做法,但姜晓更喜欢这样处理,这样热锅冷油下姜葱蒜,可以更好的激发它们本来的香气,让特殊的香味融入油中,这样炒出来的肉也带着一股特殊的香味。

    姜蒜炒香后,姜晓将牛肉倒下锅,她烧牛肉都是不焯水直接下锅炒,这样不仅能让牛肉保有原本的味道,又可以很好地除掉牛骚味。

    这个方法还是姜晓母亲教给她的,是她家的独门秘籍。

    牛肉炒得差不多了,姜晓盖上锅盖,等待牛腩慢慢炖煮。

    刚一炖上,大门就被敲得“呯呯”作响。

    姜晓心里一喜,陈嫂给她抱鸡来了!

    她擦了擦手,边往外跑边大声答应:“来了来了!”

    没想到,等她打开院门,门外站着的却不是陈嫂,而是一名年轻女子。

    这女子个子不高,比姜晓矮了半个头,穿件簇新的军绿色大棉袄,二十岁出头,一头长发梳成两条麻花辫,柔顺地搭在肩膀上。

    长得虽然不算特别漂亮,却眉目清秀,温和娴雅,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不由想起烟雨中的江南,温柔中带着几分娇羞,看着就舒服,想与她亲近。

    这气质打扮,一看就是从首都下乡来的女知青。

    “晓晓。”那女子见开门的是姜晓,嘴角的笑意立刻在脸上漾开,语调柔柔地向姜晓道喜,“祝贺你,你终于摆那家吸血虫了。”

    门外的女子姜晓很熟悉,是原主的好闺蜜,和原主一起上山下乡的女知青:蒋茜。

    蒋茜和原主的父母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住在一个胡同里,两人同岁,又正好住了个对门,从上幼儿园开始就在一个班,后来小学中学也是同学,关系十分亲密。

    蒋茜不仅模样乖巧,人也聪明,成绩特别好,又很有点领导才能,从小学起就担任了班长,年年都是“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家里的墙上全贴着她的奖状,是老师家长口中的好孩子,父母的骄傲,学生们仰慕的对象,就连班上最调皮的男孩子都会听她的话。

    而原主虽然长得漂亮,但是从小被父母娇惯着长大,脾气不好,不太能吃苦,也不爱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下游,属于说起来就让人皱眉的娇小姐。

    她对于蒋茜轻轻松松就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很羡慕,喜欢跟在蒋茜屁股后面跑,非常乐意帮她跑上跑下,是她忠诚的小尾巴。

    蒋茜很享受她的追捧,对她也很照顾,经常拿自己的作业给她抄,考试还会偷偷给她传答案。

    孩子感情好,两家大人处得也不错,有点好东西都会互相分享,邻里关系非常融洽。

    只是好景不长,两人十六岁那年,蒋茜妈妈车间的同事偷运厂里的废钢出去倒卖,她没能抵住诱惑参与了其中,被查获后以盗窃罪抓进了大牢。

    她的爸爸也因此受牵连,审查时又查出他成分有问题,从车间主任降成了厂里的清洁工,一有运动就会被拉去批判,家境更是一落千丈,以前和他们走得近的朋友亲戚都避着他们,不和他们来往。

    而原主的父母因为思想觉悟高,做事踏实,品性端正,出身又好,被领导赏识,一路高升,原主的爸爸甚至做到了厂长一职,他们家更是从小胡同搬进了干部大院。

    两人境遇一下发生了天差地别的转变,但原主并没有因此嫌弃蒋茜,依旧与她同进同出,将蒋茜视为亲姐妹,只要父母给她买了什么,她就一定要求给蒋茜同样来一份。

    这次上山下乡,本来原主父母动用关系,将她安排到了离家不远,相对富裕的城郊农村插队,那里的生产队长是她爸爸下属的亲戚,打了包票会照顾姜晓,只要在那呆上两三年,她父母再给她在城里找个招工名额,就能顺利回城。

    哪晓得一切安排得妥妥的,姜晓却坚决不肯,非要去最艰苦的地方锻炼自己,献出自己的青春和热血,为农村的建设做贡献,并且自作主张交了请愿书,要到最偏僻的青山村去插队,原主父母怎么劝她也不听,甚至用绝食威逼,最后终于如愿以偿。

    她父母不知道的是,她这么坚决是因为蒋茜。

    蒋茜由于家庭成分原因被分到了青山村插队,她对原主哭诉,虽然她很珍惜这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机会,但是她舍不得姜晓,两人感情这么好,以后要分隔两地,说不定这辈子都不能再见面,她想想就受不了,而且她独自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她心里很害怕。

    她抱着原主伤心欲绝,一直喃喃念叨她们从小到大的种种情谊,原主本就性情冲动易感,被她说得泪水涟涟,两人一时间哭得昏天黑地,难分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