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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箱里的所有炸弹,”萩原研二说,“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炸。”

    而这并不是他将炸弹全部拆完才得出的结论,事实上,从萩原研二触碰到炸弹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就油然而生了这种感受。

    因为它实在太……标准,太规制了。

    事实上,老师传授的拆弹模式,与实操过程简直天差地别。从基础的设计回路,到材料,引爆方式,电路布置,单片机结构……实际的案件往往比教学的难度翻出很多倍,不仅是因为制造者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从设计引爆丨装置开始的目的就是让它们最终爆炸;还因为会制造这些炸弹的人,他们根本就不会接触到警校的培训课。

    摆在眼前的炸弹,却完全没有这种野路子横生枝节的感觉,硬要比喻的话,就是一个是歪七扭八的老城区,一个是横平竖直的市政府广场。

    从控制主板的设计、电路到焊接,到甚至外壳的一颗螺丝,它们无一不规整标致,几乎与上课用的范例没有两样,或是像教科书上的参考图从纸页里走出来了。

    ——萩原研二还记得他与松田阵平的第一节培训课。当时他们刚刚从警校毕业,因为出众的才能被特招进爆处组,一跃成为重点培养的骨干。这种初入职场就大出风头的新人自然遭到了前辈的排挤,可松田阵平哪里是受得了欺负的性格?他当场拍案而起。

    “炸弹这个玩意,无论是造还是拆,你的技术都远不及我们,唯一可炫耀的大概只有资历而已。真正到了拆弹的生死场上,谁管你的年纪是小还是大?这种靠硬技术吃饭的职位,就不要搞拉帮结派、欺压霸凌的那一套了。”

    背后说人小话的前辈当场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松田阵平是直接从办公室外冲进来,一脚踩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可看前辈的表现,就说这一脚直接踩在了他脸上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松田阵平的怒气也没少到哪里去,所以两人的第一堂入职培训,竟然成了造炸弹的技术比拼。

    “反正暂时还没有多余的炸弹可拆,制造的原料倒多了去了。我们干脆比造炸弹,”松田阵平说,“两个学霸,一个只会考试,另一个还会出考卷,当然是后者厉害。”

    这场惊世骇俗……耸人听闻的对决,只要听到的人都会被勾起兴趣。所以最后,除了上面的几位老古板理事官被蒙在鼓里,爆处组全部到齐。

    这里不像奔波于各个案发现场的搜查一课,时间与经历能积攒起实打实破获案件的功绩,在一帮整天摆弄电路的理工男眼中,技术的精湛与否才是一个人能否被认可的硬通货。

    这个前辈仗着年事与裙带关系横行霸道,接连抢走了几个比他厉害得多的同事的晋升资格,组里早就对他颇有微词。

    比赛的场地是警视厅训练场的操场中央,只有这里四野无人,最为空旷。为了保证比拼的两个人互不干扰,松田阵平和前辈之间的距离足足相隔十米。整个爆处组围在一旁,伸出脖子,踱步在两人之间,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小声的讨论与评判如蜂群环旋在人群中,一开始两人周围聚起的人墙几乎是相同厚度,到后来已经全部涌向了松田阵平的那一圈,黑压压的人头里三层外三层,直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松田阵平拧好最后一颗螺丝的那一刻,与螺丝刀落地同时,人群里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场比赛没有任何裁判,或者观众自发的拥簇就是最好的比分,无言的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

    为了松田阵平的这场胜利,接下来的几个月,萩原研二不得不拉着他出入于各种社交场合。

    松田阵平并不耐烦于处理这些,总是臭着张脸,可他却会给萩原研二面子,在外人面前,不耐的气质也会缓和下来。他的池面脸和从不离身的墨镜,本就自带一种睥睨冷酷、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场,更因为高超的技术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

    如果仅仅只是崇拜倒也还好,在女警的口中,松田阵平已经成为了她们“最想约会的人选”榜首,萩原研二还是在联谊中偶然得知的。

    四起的讨论,让这件事最后也没瞒过理事官的耳朵。只是木已成舟,这位头发半白——有一半的贡献者是松田阵平——的中年人,最后愁眉苦脸地各打五十大板,这件事就这么轻轻揭过去了。

    不过两人自己造的炸弹,自然也要亲手拆除掉。前辈苦哈哈自己开工,松田阵平这边,萩原研二跃跃欲试地想亲手拆除。

    因为炸弹是比赛性质,引爆丨装置的最后一个回路被松田阵平手动剪断了,萩原研二一根根辨认电线时,松田阵平就懒洋洋坐在一旁的铁桌上,两条长腿在底下前后晃荡。

    “小阵平,”萩原研二叹了口气,“我说你啊,这次未免也太高调了。”

    高调这个词都保守,松田阵平在爆处组几乎称得上一战成名,走到哪都能听到聊天里说着他的名字。

    一个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当所有人都在谈论他,他已经从一个独立的人变成了台上的角儿,他的是非善恶被众人评判,却独独不因为自己的本性如何而发生转移,萩原研二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这可能会给自家幼驯染的日后带来很多麻烦。

    “什么嘛,”松田阵平臭着张脸,“这种仗势欺人的混蛋,就应该好好教训一顿啊?”

    “小松田,我知道你小时候因为爸爸的事,被人嘲笑了很久,可当时你能用拳头把他们都揍回去,现在却不能还是这么做。”萩原研二耐心地拆除感光管,“警视厅的工作也不能随时走人,你闹得那么难看,前辈肯定会记恨在心。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呢?”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

    最后他这样说。他的脸还是臭的,生动鲜活的不甘心从每一个毛孔里挤挤挨挨地冒出来,尽管他没有说,可他的每一寸肌肉、每一个眼神都在诉说着他的心情。这种不甘心,就像坚信魔法世界存在的小孩等到十一岁生日的最后一秒,都没有猫头鹰从敞开的窗口里飞进来的那种情绪,他说:“要不是他在背后偷偷说你坏话,我才懒得理他。”

    萩原研二的手一顿,空旷的仓库就这么安静下来,这种安静几乎能让人尴尬,他们一起走过了十几年,几乎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为了打破这种氛围,萩原研二说:“最后的两根线……”

    他黔驴技穷地将眼前的炸弹充做话题。

    “这个电路设计的挺隐蔽,我没看出来该剪哪根。”

    “这有什么好研究的,答案我不是都给你了。”松田阵平双手抱胸道,“蓝的那根本来就是断的啊。”

    ——萩原研二的电工钳在空中咔嚓一合,却没从手柄上传来任何阻力,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萩原研二防爆服下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居然在拆弹的过程中走神了。

    拆弹的工作极为凶险,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何况米花银行里的人员现在还没有全部疏散完毕,机动队都还等在楼外。一旦他失手引爆炸弹,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萩原研二都懂,可有些事情的发生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且没有预兆的,像松田阵平的失踪,像他目前此刻的走神。

    萩原研二缓缓低下头。

    短暂地陷进回忆里的他,所有的步骤几乎全都由肌肉记忆代为完成。可它进行的又是那么顺利流畅:好像这个炸弹不是罪犯的恶意,而是一个故人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跨越近六七年的时光,他的思绪与操场上那个桀骜不羁的黑卷毛青年奇异地重合了,就像冥冥中一个熟悉的灵魂附着在他的身体,无声地指引着萩原研二剪下一根又一根线——

    看清最后那两条电线的一瞬间,萩原研二整个人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完完全全地僵在了防爆服里。

    “蓝的那根本来就是断的啊。”

    他的最后一剪没落空。本能操控的身体,让他准确地探出手,来到了电线该在的位置;之所以没剪到任何东西,是因为最后的电线从一开始就是断的,蓝色的胶皮,锋利地一分为二,只露出包裹的金黄色铜丝,截面颤巍巍裸露在空气里。

    *

    四散的劫匪很快被警方逮捕归案,他们的行动路线与唐沢裕推断的一分不差。乐文小说网

    之前的三个月,这个一共二十人的团伙都在排水系统里日夜兼程地挖着洞,这个地道一路通往米花银行的地下金库,打开大门的机动队成员一眼就看见了它;他们甚至知道用混凝土加固通道,防止上方的土层塌方。

    赶往二町目和三町目交接处的机动队成员,排查出了一个没有监控的路段。他们看守在窨井盖旁边,扛着一麻袋珠宝的劫匪地鼠一样从里面探出头,一个不落,被挨个逮捕归案。

    可地下金库的安保系统究竟是怎样运作,这帮劫匪空有野心,却实在没有渠道得知,告诉他们这件事的,正是这场犯罪行动的真正策划人,米花银行行长。

    “你在米花银行任职近二十年,担任行长的职务也近八年,保守估计,两年后还有升职的希望。”捧着文件夹的目暮警部坐在审讯室对面,他面色凝重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升职?”行长嗤笑道,“我这辈子可都升不了职啦!”

    高木涉匆匆推门而入,手里拿的,正是资料室刚刚打印好的行长的履历生平。

    审讯室外的唐沢裕和柯南,也同时拿到了复印件。两人低头看完,才对他的作案动机有所了解。

    半年前的今天,行长参与了一场同学聚会,本以为自己发展的还不错的他,却在同学的对比下自惭形秽。同一拨毕业的人群里,已经有人做到亚太区总负责人了。

    而行长的资历够老,本来是有希望在一年前升职的。

    ——如果不是米花银行的持股人,间宫家族的少爷间宫贵人空降,抢占了他本该升职的那个位置的话。

    凭什么他辛辛苦苦熬资历,却要为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不学无术之人让位?

    凭什么间宫贵人能空降到这个职位?

    ……凭什么有钱人的富贵能代代相承,他们这些底层却要忍受着种种不公正,一步步死命向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