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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蓬莱八仙修为精深,清名远播,八位神仙虽性格迥异,却都是与人相交不问出身、只问品格的性情中人。因素日交游广阔,此时来拜寿的各路神仙妖魔如东海之波,浪涛不绝,直将蓬莱阁挤得满满当当。

    好在这世上不是谁都像彦佑蛇君一样没有眼色。愿求正道、归顺八仙的各路精怪妖魔有心孝敬,但深知神仙与他们毕竟殊途,未免给老寿星惹麻烦,皆放下寿礼,便告辞离去。因此,人潮渐退,只剩相交甚厚和不当值的仙家留下入席,与邻座攀谈几句,等今日的寿星张果老上坐。

    没有眼色的彦佑蛇君适才猝不及防被可恶的小白猫挫伤了锐气,一时又无力回敬,顿觉无味,再没心思招蜂引蝶,打算转战席间去听八卦。入席前,他把猫猫头往袖子深处塞了又塞,还装腔作势地恐吓她今天不许再出声,否则被赴宴的仙家当妖物捉了去,他可没奈何。末了,又在袖子上加一道结界,才安心就坐。

    小白猫蛰伏已久,首战告捷,报了前日之仇,正自痛快,无心与他计较,从善如流,乖巧地蜷在袖子里顺毛。

    好巧不巧,彦佑的上席便是缘机仙子。

    彦佑本是天上蛇仙,受人算计被贬下凡,称他一声散仙都有些勉强。可八仙从不在意庙堂之事,仍将他的席位设在天仙一列,与旧友缘机相邻。

    彦佑暗自好笑,修仙一途修的便是逍遥自在,追求权位实是背道而驰。似他的义兄那般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做了天帝,最后还不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哪如他们这些散仙明月清风,怡然自得。

    他摇摇头,饮尽杯中之物,与缘机仙子闲谈起来。

    缘机仙子可是天界的大忙人,她权位虽轻,责任却重。要主管凡人命格不说,还要写仙家下凡历劫的命格,瞻前顾后,周全左右,十分耗神费力。更难得的是五百年前她还跳下因果天机轮回盘,亲自体会人间苦难,真是兢兢业业,仙格高尚。

    至于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要跳轮回盘,去下界受难,这不重要。即便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其中定有谁在泄私愤,却不会嫌自己活得长,去提天帝的名讳。但是,架不住有些小蛇不长眼,就喜欢冒天下之大不韪。

    “八仙可是散仙中最有威望的,张果老德高望重,却素日低调,难得他过一次大寿。这么好的笼络机会,润玉竟然不来?”

    “快闭嘴吧,美男子。你不活,我还要活。”缘机仙子历劫回天界以后,愈发小心翼翼,骤然听彦佑这般直呼天帝大名,语带嘲讽,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彦佑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随口问问罢了,瞧把你吓得。”

    “唉”,缘机知道跟这个不怕死的说不通,解释到位,便转开话题:“陛下政务繁忙,不得空,已亲笔写了寿词,前几日就随寿礼一起托晴山君送到了。你怎不问丹朱为何没来,自他回姻缘府,我还没见你去过。他近日颓唐得很。”

    彦佑不过嘴贱,乍听闻故人不如意,惦念之余猜测颇多,忙问缘故。

    缘机仙子自叹仙生艰难,教她许多。对付这种愣头愣脑的竹叶青,不要太容易。

    与彦佑解释道:“你也知道,丹朱一向热衷保媒牵线。此前他寿辰,我曾许他来布那白蛇的第二世姻缘。如今雷峰塔镇压五百年之期满,白蛇已再入红尘。他兴致勃勃地准备许多,却不知怎的扑了个空,回来以后就抑郁了。”

    竟是为了这个,彦佑整条蛇都松了一口气,确实像丹朱那脾气做出来的事。

    这位丹朱便是月下仙人,凡间称他作月老,专司俗世男女姻缘,被他手中的红线拴住的男女,便是隔山间海,有血海世仇,也终能走到一起。

    虽然月下仙人不管神仙的姻缘,但也不能说毫无作用。他的二侄子火神旭凤和二侄媳妇锦觅便是现成的活招牌。夫妇俩真身分属水火,天性相克,上一辈又打得你死我活。在他的撮合下,竟还是在一起了。鹣鲽情深,羡煞旁人。

    可以说这位老神仙爱岗乐业且战无不胜,职业生涯一片辉煌。如今却为一条白蛇的情缘抑郁了,奇哉,怪哉。

    彦佑越想越觉得这里有故事,其他的八卦顿时索然无味。何况他最想听的这些神仙也不知道,还是得找月下仙人打听才好。上天之前先去西湖走一走,搞不好还有第一手消息。

    寿宴循规蹈矩,未入亥时便散了。

    一个时辰后,彦佑在湖堤上站定,撑着一把竹叶图案的油伞,缄口不语。是夜,西湖无月,习习晚风拨弄雨丝,敲打在枯败的残荷上,直叫人心生落寞。

    “小白猫,你可听过白娘子的故事吗?适才那小贩说,曾亲见一出尘女子,着重孝,于雷锋塔前哭诉天道不公,误她良人,而后撞碑殉情。多半就是那白蛇的转世。”

    默然良久,彦佑感慨道:“有情人不得白首固然心伤,我倒羡慕她有衷情可诉。”

    许是宴上美酒清醇,多饮了几杯,他竟然对一只天天吃吃睡睡、张嘴就气人的猫说这样软弱的话,彦佑自悔失言,急忙低头去看,这才想起来自己设的噤声结界还没解。

    解开结界,雨打残荷的空荡之声忽然撞入耳朵,惊醒了沉睡的小猫儿。彦佑松了一口气。

    “真是第一次见结界么,你都不会怕的吗?这样也睡得着。”彦佑讶然失笑。

    “我又打不开,怕有什么用。活着就要开心,现在我睡足了,你能请我吃顿饱的嘛?”小猫儿不以为意,从袖子里跳出来,把身体抻得长长的,十分惬意。

    彦佑一点深沉愁绪被拉到柴米油盐,哭笑不得。皱着眉头抖一抖右袖袋里的猫毛,从左袖子里掏出一包点心,打开丝帕,蹲下身,递到小猫儿眼前,安静地撑着伞,看她风卷残云。

    没有肉,不过味道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