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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生-第11章

    brandchapter11「魂断天使城」

    亚历山大率领的先头部队进兵了半日之后,当天下午,嘉德妮娅在圆顶会议室会见了一些稀客——埃尔文团长面色冷峻地坐在长桌后,两侧是同样凝重的韩吉和米凯。

    “好久不见。”嘉德妮娅进门,动作流畅地给这位老朋友招呼,埃尔文公式化的眼神此时终于泛起了一丝异样,他开口,话里有些鼻音,“好久不见,上校倒还是精神抖擞,只是如今见了面到谁也别藏着——我的人,你还要扣多久?”

    “呵呵,”那女人眼眸里划过一丝不屑,“你的人?团长这是跑了媳妇,想来我这儿捉|奸?”

    “别胡说!”埃尔文向来行事斯文,听到这话半天才收起了愠怒,“嘉德妮娅小姐,你做你的事情,我向来不反对,可是利威尔他调查兵团必不可少的栋梁,缺少了他,会拖慢整个兵团向壁外探寻的步伐!”

    空气里先是凝聚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剑拔弩张感,嘉德妮娅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举起了跟前的茶杯,韩吉手心里渗出了点汗,她推了推眼镜,“别这样哈——再怎么说咱也是故交,你要是想着把人藏起来、、、那我就——那可别怪我在你这军营里大喊大叫,直到把他喊出来!”

    “我藏他?”嘉德妮娅突然间一挑眉,“诸位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利威尔此时该是跟着我手下那些个高级军官一起吃着行军前的酒,我先前从宴席上撤出来时是没有先通知他什么,不过是进门前也想通了——人呢我已经派我的卫兵去请,埃尔文团长,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向你申明我的立场,调查兵团是需要他,可我的自由军也不能没有这么一个活先锋——我丑话放在前头,你们现在所谓的壁外调查不过是白白送死,除却韩吉搞得巨人研究实验还可行以外,我奉劝你们不要再搞出任何损人不利己的动静,直到850年104期训练兵进入你们军团之前,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说这些有什么用?!”埃尔文猛然起身,“你若是真是什么未卜先知,就该想想办法怎么在巨人口中救下全人类,而不是袖手旁观——嘉德妮娅|伍德,我此刻是真心看不起你!”

    “埃尔文,你自重!”托尔怒目横眉,右手摸到了腰间的枪柄,“当年在调查兵团你是怎么对待上校的谁人不知?!如今我们上校早已无半分为你掣肘,你还想怎样?!你以为人人都该为你那所谓梦想殉葬?!”

    “够了,”嘉德妮娅摆摆手,兀自起身,“怪我知道得太多喽?算了,你们的事自己扯清楚便罢了——不过埃尔文,我奉劝你一句,利威尔若是不愿意走,你可别使什么破手段强着他,那个人会为你卖一辈子命,不差这几年。”

    门开了,利威尔的细眉微蹙,凌厉的表情在看到埃尔文后有过一丝舒展,随后眉头却皱得更深,嘉德妮娅拍了拍佩特拉的肩膀,亲自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上校,真不管他们?”

    没走出几步,托尔有些迟疑地提醒,嘉德妮娅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军大衣,“埃尔文那个老油子,他才不会犯傻轻易跟我撕破脸——这么兴师动众地来一趟,还是不为了亲眼看看我们这边胜算有多少,不管他,吃了进兵酒,咱们浩浩荡荡地出发,看我自由军雄姿英发,让那个金毛秃子受这么一吓!”

    托尔会意,紧跟在嘉德妮娅身后回到了一层的大露台,刚刚过正午的阳光还是暖洋洋,嘉德妮娅一抬头正看到汤姆那个傻大个追着杰瑞敬酒,上校跺了跺脚,“汤姆!你别给我放得那么开!两个小时之后你们就得领兵出征,这酒意思意思壮壮胆便够了——你还给我来个酩酊大醉?!”

    杰瑞像是看到了救星,回身便向那个大个子的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快醒醒酒啊!别误了正事!”

    “不是,上校,我真没醉——”汤姆见状,也不顾着自己手中满满当当的酒瓶子,赶忙跑到那个女人面前,嘉德妮娅抬头,看他的眼神依旧清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既然没喝醉就别装着耍酒疯,怎么,还要搞个出征前的即兴?”

    嘉德妮娅牙尖嘴利,汤姆也不害臊,低下头嘿嘿嘿了几声,便抹抹嘴巴拱起了手,“是是是——上校说的是,不过出了这天使城便是厮杀地,到头来便饮不了这般好酒了——上校,容我这个粗人敬您最后一杯!这多日来全赖上校英明神武、带我们出生入死连克数城!这一次,我敬上校,敬上校早日带我们杀进王都,干掉那群死猪佬!我吹了,您不用!”

    “------”

    “上校——你看这傻大个疯得——”杰瑞无奈地捂起了脸,“我最后一瓶樱桃酒就这么被废了、上校,等我们攻进了王都,您可得罚他请我一百顿!”

    嘉德妮娅皱了皱眉,没说话,汤姆仰头咕咚咕咚自个儿干了那瓶酒后还是站得直直的,樱桃酒度数低,看来这傻大个还不是真傻——托尔低头看了看怀表,“上校,时候快到了,该去演兵场了。”

    她紧了紧衣服,杰瑞和汤姆以及露台上的所有人此刻突然站得笔直,在一种近乎肃穆的氛围里,等待着她下命令。

    “集合。”

    “是!”

    ————————

    “我们为自由、平等而战,我们自由军所到之处,安抚民心、分毫不取,我们身上所背负的是全人类的自由与梦想,所有人都应铭记——我们举起武器是为了守护而不是杀戮!”

    演兵场上,黑衣的士兵一个个站得笔直,在一种类似于聆听祷告的氛围里,接受出征前的精神洗礼,嘉德妮娅的目光落到那一个个□□而年轻的身影身上,忽而收紧了身体,还给台下一个重重的标准心脏礼。

    “为了自由——为了平等!”

    数千人齐刷刷地回礼,喊声震天、此起彼伏,万人朝拜的中央,嘉德妮娅的目光却不由得闪了一下,飞快地划过那间会议室的窗口。

    “啊啊啊啊啊嗷嗷嗷————”

    在呐喊的空隙,突然间一阵尖利的、近乎惨叫的女性声音划破了空气,所有人都感觉毛骨悚然,不等嘉德妮娅辨清楚这种声音从何而来,演兵场上一阵刺眼的金光炸裂,巨大的爆破声波把上校纤弱的身躯瞬间弹出了五六米开外,她挣扎地爬起身子,被金光灼痛的视野还未恢复,耳畔传来了近乎低沉的吼声以及混着几千人声线的惨叫声、嘈杂声、枪械声,混乱中托尔拼命抱起她往外逃,她努力睁开眼睛,墨绿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轮廓。

    巨人。

    演兵场上凭空出现了巨人---

    那是一头足足有十三四米的高大巨人,嘉德妮娅失神的片刻终于被巨人头上的蓝发唤了回来——汤姆?!

    她不该慌乱、她明明对这个故事、对巨人的来历一清二楚!是汤姆变成了巨人?!

    而没有立体机动的自由军里出现了巨人无疑是致命的!这些士兵哪里受过应对巨人的训练?冲巨人开枪的不在少,可多数人还是四散奔逃、等到那巨人抓起了两个士兵的腰,她下意识闭紧了眼睛,没过几秒中空气中瞬间炸开了一团浓重的血腥味、这是无脑巨人的典型体征,浓稠的鲜血、破碎的血肉顺着那血盆大口往下流,不知为何,嘉德妮娅脑海中闪过的是他干了那瓶樱桃酒的豪情。

    几个熟悉的身影,飞快地略过天空。

    “利威尔!韩吉!”

    嘉德妮娅突然挣脱了托尔跑上前去,空中的身影骤然回身,不轻不重地往回看了一眼,那女人喊破了嗓音,“别杀他——先别杀他!它是汤姆啊!”

    利威尔愣住了,韩吉和米凯都愣住了,然而在空中本不允许他们多思考半秒,趁着韩吉米凯与巨人缠斗,利威尔已经落到了嘉德妮娅面前。

    “你什么意思——”他一下子攥紧了她的衣襟,那个女人脸上已经是泪痕斑驳。

    不对——明明已经无路可走了。嘉德妮娅在心中闪过那个既定的结果、、、明明——明明已经回不了头了——

    “怎么办?!你倒是说啊?!你说这巨人是汤姆变的——究竟他妈的是什么意思?!”利威尔的眼神几乎都要着急冒火,托尔连拉带扶地摇晃着那个上校,嘉德妮娅突然重重一抬眼,瞧见了那巨人下巴上挂着的零碎血肉。

    “杀了他,快,利威尔,我求你了——先杀了他!”

    那声线颤抖着,混杂在一片噪杂中,又显得竭斯底里,利威尔伸手擦去了她挂在左腮边的一滴泪珠,立体机动的声音在空中嘶响,旋转,提刀,瞄准后颈,耳畔还是韩吉咋咋呼呼的阻拦,手起刀落,巨人轰然倒地,世界突然又恢复了宁静。

    只是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

    我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突然间爆破的后遗症是这全身上下无法言说的疼痛感,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要将我从内部狠狠撕裂——医务室安静得可怕,安静得我能听清楚自己越来越紧张的心跳声。

    汤姆死了。

    那个蓝发大个子变成的巨人,尸骸已经蒸发成了袅袅青烟,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于这世间一样。

    然而消息扩散的速度快得可怕,军营内外,天使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些壁教徒趁机散布所谓的【天降神罚】的谣传,无数双眼睛突然无声地望向了我——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我不知道,但是在此时此刻我突然间想到了那份最坏的可能——我低估了王都、低估了希娜之壁里面那群所谓猪猡,至少如今,就算依照当年的剧情发展,艾伦的父亲已经于845年剥夺了雷伊斯家族的始祖巨人之力,可是我忘记了雷伊斯家族仅剩的那个人——希斯托莉亚的父亲!那个人至少还有着让人能变身为无脑巨人的药剂、可是这样想却又不对劲——艾尔迪亚人在注射药剂后几乎会瞬间就变成无脑巨人,刚刚明明是在演兵场,那一声叫喊之后汤姆发生了突然的巨人化、与其说这跟无脑巨人药剂有关,倒不如更贴近于另一个故事——是在854年左右的时间线上,兽之巨人吉克派人把自己的脊髓液掺进了红酒中——那一幕场景里,在他的叫喊声中利威尔的部下被尽数变成了巨人。

    不对——这件事情不可能是吉克干的,现在才刚刚是848年,他还没有涉足过墙内。

    那会是谁?此时始祖和进击早已归到艾伦体内,难道是那个还未长大的阿尼?是女型巨人?!可是按照剧情,此刻的他们明明在训练营里,怎么会出现在希娜之壁之外的天使城?!换句话说,女型巨人,哪怕是脊髓液、能使一个人在以喊声为媒介的命令中变成巨人吗?!

    我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会遇到如此棘手的剧情!如果当时我仔细研读这个故事,说不定如今还能有些眉目——现在看来,我的到来显然已经改变了剧情发展。

    现在该怎么办。

    埃尔文在盯着我,韩吉、米凯、利威尔,佩特拉也在盯着我,就连托尔,他也在盯着我。

    我该怎么办。

    “上校——我们真的尽力了!”衣服上沾着鲜血的老军医颤颤巍巍地扶进了门,“上校——杰瑞分队长她、、、伤口虽然缝合好了,可是失血太多了、太多了——”

    “失血太多那就输血啊!”等下意识吼出这句话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出了戏、这个破时代哪里有什么输血的概念?!哪里有什么血型的概念?!我猛然起身,对面的房间里杰瑞的病床前塞尔提正将耳朵凑近她苍白发颤的嘴唇,我一把推开她,杰瑞的眼睛已经有些失焦,脖子上的伤口虽然止住了血,可是——失血太多了!

    “杰瑞!我命令你、给我撑住!”我不是医学出身,仅有的专业知识也是那些冰凉的机械工程,可是此时此刻我绝不能失去她——我还有仅有的医疗常识、就算是赌——我也得留住她!

    “上校——”她的声音已经虚弱如蚊,塞尔提哭着攥住她的手,却被她挣扎着挣开,她的嘴唇在发颤,似乎有话要讲,我使劲在广口瓶的橡皮塞上钻出洞来,狠狠地插进一个橡胶导管,“闭嘴!现在不是整理遗言的时候——我不会听的!把你那些话给我收回去!留着力气输血!”

    “上校,不行的——”托尔急得拉住了我手中的器械,“上校,输血手术是很少成功的、一旦失败就是死啊!”

    “你瞎吗?!”我顾不得太多人在场,“不输血的话她根本就撑不过半个小时——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赌一把?!这个瞎鸡毛的狗屁时代、连个血型都没有——你们特么能活着真是奇迹了!”

    “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想过万一输血方生命也受威胁了该怎么办?!”托尔已经咬紧了牙关,“那日娜塔莎太太为了救我的母亲、亲自向壁神祷告后、为我的母亲捐献出了自己的鲜血——可后来太太她便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你说什么?!娜塔莎太太——你是说芳汀堡?!你是说乔伊的母亲?!”我猛然回身,“快、快告诉我,那你母亲呢?”

    “我母亲早就跟着父亲——被那王政处死了!”

    也就是说她在被输血后依旧得以存活?!娜塔莎是乔伊的母亲,我只知道休谟一族被灭门就是因为太过无私地收留当年的革命党伤员,但我不知道当年的娜塔莎竟然无私到去为受了伤的罪人输出自己的鲜血——最后还竟成功了、如果说抛却两者血型相仿不谈、如果说——如果说是因为娜塔莎是o型血才输血成功,那么乔伊呢?!头胎、不是早产,没有因为血型不合而导致的新生儿溶血——乔伊多半和她母亲是同一个血型!

    “你们都退下!我需要一个清净的环境!”我卷起袖子,往自己的手臂上缠绕橡皮筋,利威尔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你疯了?!你还要自己来输血?!你想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你懂个什么啊你!”我已经急得双眼通红,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回旋余地,“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啊!”

    此刻的我只知道、我绝不能失去她——病床上杰瑞失焦的双眼间突然划过一丝细细的水痕,这是我的部下、我一定,我一定要留住她——利威尔突然发了狠,一瞬间揪起我的后领向外拖我,我猛然一使劲,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脸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对不起——”我的眼泪早已流成了串,“可是求你相信我、求你相信我这一次、我没有时间解释了——如果我赌赢了、不,我有很大几率能赢,只要我赢了,她就能活下来啊——”

    我的手一直在忍不住地颤抖、抢来短短几秒就如同一个世界那么漫长,也被我用在了飞快组装器械上,所有人终于开始默默退出房间,唯独他没有动——我把针头插进了自己的手臂,“塞尔提,你留下帮我!”

    “是!”

    “你站住——”利威尔突然拉住了她,那眼神里翻腾着我看不懂的凌厉,不出半秒,他扬手把那姑娘推出门去,“韩吉,你进来帮她——”

    “你不能死——你给我活下去,这是命令!”鲜血顺着导管流进她身体的那一刻,我握紧了她的手,“活下去——活着去见你想见的人、陪我攻进王都!汤姆不在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就算是为了给弟兄报仇、你也要活下去!”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

    “只有这些了。”嘉德妮娅脸色憔悴,此刻狼狈到已经类似于一个经受着审判的罪人,尽管双方绝对不是这样的关系。

    而埃尔文他们则需要时间来整理一下这被震得稀碎稀碎的世界观。

    “这次,我嘉德妮娅拿命、拿我自由军的尊严来发誓,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情报、这本行军册上的信息是我自起兵之日起就开始整理——我本想等局势安稳了再把它交给你们,毕竟,现在时机还未到——可是啊、”她突然一声冷笑,“我这条命,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有这么一回事,我还真是怕了——当初我就向你坦白过,你来对付巨人,我来整肃墙内,现在看来,恐怕是我方才更适合对付巨人一些,呵呵。”

    “你到底---从何而来?!”

    “---”一丝无奈地笑,“有头有尾的世界,从开端到结局我都分毫不差地告诉了你,你就想问一句我从哪里来?呵,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九霄云外、遥远的未来,不过是一颗命运的弃子——我说了,你信么?”

    埃尔文陷入了沉思,米凯手中册子在肉眼可见地颤抖,嘉德妮娅披衣起身,“行了诸位,戏还很长,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顺便说一句,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死的,我这边也一清二楚,不过我的到来显然改变了这整个世界的走向——我是说,就当给你们算个命,有兴趣的听听也无妨。”

    托尔赶忙扶住了她——因为失血,这个女人到现在也没从那种苍白的状态调整回来,韩吉有一种错觉,此刻她娇小孤弱的背影却显得越发落寞,她面前的黑暗似乎又浓重了些——巨人事件后她定是又下定了什么决心,否则也不会像托付后事般把这个世界交给了调查兵团。

    “埃尔文团长?”韩吉侧了侧身子,“说真的,我信她。”

    “团长,我也信她。”米凯猛然抬头,“或者是说、、、这么事情都超乎了我们想象,我---我觉得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她,她至少——至少那份壁神一样对这世界的真心,是真的——”

    埃尔文没有回话,金色的浓眉一直皱在一起,良久,他终于放下册子,那神情像是刚刚读完了一部壁教经。

    “连一个外人,都想着为了这个世界,拿命去搏一把,”他直直地立起身子,对着那对面空落落的座椅,回敬了一个庄严肃穆的心脏礼,“我若是还袖手旁观、还阻她疑她,那便真的不算个东西了——这个女人,可别让她误以为这个世界里,就她自己是英雄!”

    韩吉和米凯同时起身,标准的军姿下的心脏礼在这寂静无声的会议室里泛起一阵直冲灵魂深处的豪情——她凭什么?就凭一份来自未来的记忆、就能有这般为死不顾的气魄与胸襟?此刻他埃尔文若还不站起身子,他又算什么男人!

    ————————

    夜深了。

    嘉德妮娅因为失血造成的苍白还未退去,可是等待她处理的事情早就已经堆上了天花板,要不是恰好到来的马文将军的文书替她安稳了军心,她的自由军怕是早就成了一盘散沙。

    利威尔的皮肤本就很白,那五个指印的红痕在灯光下依旧清晰可见,嘉德妮娅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再去面对他,倒是利威尔似乎是没有因此冷漠她,只是那眼神愈加凌厉了些。

    “利威尔?”就着士官长卧室里昏黄的灯光,嘉德妮娅试探性地开了口。

    “怎么,又睡不着?”利威尔放下手中詹姆斯的军徽,“你若是过意不去,那倒不必专程来找我,如今自由军的局势已经是岌岌可危,你倒不如把你那仅有的精力放在如何去走下一步棋上。”

    “我懂啊,你绝没有那么爱记仇。”她的语气突然放轻松了些,放松下身体靠在椅背上,“下一步该如何走,我已经想好——明天我将再开一次动员大会,这回,什么巨人、王政之类的秘密我都不打算藏着掖着了,王都里的那群人能想到拿巨人暗算我、我也便可以来个鱼死网破——他们绝不会想到我对他们摸得有多通透!”

    两个人沉默了几分钟。

    “杰瑞能下床了么?”

    “还好,她倒是属于养伤恢复快的体质,”嘉德妮娅的眼神追随着天花板上斑驳的光影,“可是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似乎从一开始就没猜错,这个女人的心有两窍,一窍给自由军,一窍还暗地里藏着。”

    “所以说——所以说纵使你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你还要拼了命去救她?!”利威尔的神情突然变得冷峻,“拿自己的血去赌这么一场大的,上校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好狂的口气——嘉德妮娅、我不允许你再这样,你也不想想那我该、、、那自由军没了你该怎么办!”

    她突然愣住了——这么个冷漠心肠的人终于也能讲出这样的话,两个人无声地对视的,嘉德妮娅仿佛如今才真正认识了他,寂静中她突然笑了——这份笑很张狂,却还是烧进了利威尔的灵魂深处,如果他读过中国历史,一定不难理解为什么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要博佳人一笑,就是这样的笑容——乔伊是绝不会这样笑的,那一笑里,利威尔仿佛看到了她原本的模样——

    “利威尔,说真的,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她静悄悄地走近,轻轻靠在那人并不宽阔的肩膀上,“我本不该有所希冀——事实上,我自打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就注定输了、我不过是命运的弃子、被这副皮囊困住的奴隶——可我还是总不甘心,总想着向这个世界证明什么才是我自己、、、兵长啊,哪怕是我已经发过誓要不问结果地拿命去为这个时代拼一个未来,可我也不能免俗,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活到最后、自己能活着听到自己被歌颂、被承认——”

    好温柔,也好落寞,就像做梦一样。

    利威尔没有做声,只是搂紧了她纤弱柔软的身躯,两个人呼吸声在浓稠的夜色中交织在一起,她的身上没有血腥气,依旧是温柔淡雅的梨花香。

    “利威尔。”

    “我在。”

    “答应我一件事吧。”

    “好。”

    她缓缓从自己衣服里抽出一个信封,轻轻推进利威尔的枕头下面。

    “不是遗书,”她抬起晶亮的墨绿色的眼眸,“利威尔——从前我从未问过后果,可是如今我真的怕了,你永远想不到希娜之壁里面住着的那群恶魔、他们将大众当猪狗,他们比墙外的巨人可怕几千倍——我、我现在有些担心我斗不过他们——”

    “斗不过就不斗,”利威尔手臂的力气在渐渐收紧,“那就让那个龟缩在王城里的最高负责人马文接回这个摊子、你跟我回莱茵镇,回调查兵团——你要是愿意就住在洛基山的山谷里,我会找到一个绝妙的地方、没有人会发现你。”

    “是吗——”她还在笑,“所以我可以种种菜、养养花,顺便喂上几只猫猫狗狗,讲真的,这曾是我一直渴望的生活——”她突然眯起了眼睛,“可是在山里会不会寂寞?若是马文输了---那我便不能迈出那片深山老林、、、到时候谁来养我?你养我么?”

    他的手臂上的力道更紧,仿佛要把面前的这个活生生的女人揉碎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利威尔终于在她有些难耐的喘息中微微放松些了身躯,寂静中嘉德妮娅只听身边那个人低低地开了口,“好,我养你。”

    “傻瓜,”突然间她的泪珠就那么滚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说好的,可是不可能,箭在弦上,早已不得不发——“你的路还这么长、身上的担子还这么重——先养好你自己吧,傻瓜。”嘉德妮娅再次抬起眼眸,这次她的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利威尔,那信封里装着的是我为自己写得墓志铭,若我功亏一篑,麻烦你帮我立一个像样的墓碑,还有、、、还记得我之前送给你的那幅画么?你到时候可以找人画张小一点儿的贴到墓碑上,可以么?”

    那幅画,那个眉眼让利威尔想起自己母亲的黑发女人,就是真正的她。

    “说什么屁话,”利威尔拉开了她,“你不能死,你若是功亏一篑,我八成也会随着你掉脑袋,到时候可就没人替你立什么狗屁墓碑,估计连我也要找个黄土坑就地埋骨,你懂了么?让你失望了,壁神上校。”

    “---”

    嘉德妮娅咬了咬嘴唇,气他一瓢冷水浇灭了自己刚刚酝酿上来的感情,利威尔没有动身,“怎么,还不去睡?想着明天顶着黑眼圈去开动员大会?或是说觊觎我的半张床?”

    “你---”上校气得咬起了后槽牙,“你不答应我自会回去找别人,哼,再见!”

    她转身出门,似乎是走得毫无挂碍,利威尔抽出那封信,刚刚打开只瞅了一眼,就像被谁蛰了一下心脏一番。

    这到死都倔强无比的女人啊。

    ————————

    “上校!”

    昏黄寂静的走廊里,杰瑞披头散发一身狼狈地出现在了嘉德妮娅面前,那女人心里一惊,右手已经伸向了衣兜里的武器。

    “杰瑞,这么晚了,你等我是有什么要事要说?”

    “上校,我——有件事我不能瞒你,塞尔提、、、塞尔提那个丫头有问题!”她抬起脸,仿佛是从兵荒马乱处逃难而来,“上校您想,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变成巨人?!那些什么天谴神罚断是不能信——我思来想去只有一点、那日塞尔提知道我爱喝樱桃酒方才特意送来三瓶上好的,未曾想我自己没喝上一口,全被汤姆糟蹋尽了、那酒——那酒肯定有问题!”

    “你先打住,”嘉德妮娅看进了她的眼眸深处,“你是知道了怎么把活人变成巨人?”

    “我---”她突然垂下眼眸,不住地舔着龟裂的双唇,“我---我偷听了一些您和埃尔文他们的谈话。”

    “---”

    嘉德妮娅没再追问,只是突然叹了口气,“杰瑞,你有时候挺让我失望的。”

    “不会了——以后不会了!”她突然哭了,“上校——我先前是对不住您啊!我哪里配得上让您豁出命来保我、、、如今,有些事我也不愿藏着掖着,也再也不想看着一些人变着法子算计您!上校,请你一定要信我的话——我先前在王都时曾见过塞尔提|佐耶,并不是现在这幅模样,起初我还以为她是长大了、方才变了样子,可如今我再也不信她,倒不如说她根本就是冒名顶替——我亲眼见那丫头伴着托尔出现在地下酒馆,上校,托尔他吸毒啊!”

    “你说什么?!”嘉德妮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你再说一遍?!托尔他怎么?!”

    ————

    半小时后,早已歇班的托尔被紧急集合指令叫到了嘉德妮娅的办公室,屋里只剩下那个上校和他自己,可这气氛早已不寒而栗,那女人目光如同七月的火炬,她的声线冰凉,“脱掉衣服。”

    “上校?”

    “我让你脱,你就脱!”她咬紧牙关,藏在衣服里的手一直暗暗握着枪,托尔在那个女人如寒冰利剑般目光下突然间就那么溃不成军,他的后背逐渐发凉,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开始逐步入侵他的灵魂,这孤独又隐忍的日夜终于让少年再也坚持不住了,【扑通】一声,这个素日里稳重端方的男孩就那么跪倒在地。

    “托尔!”嘉德妮娅不知何时早已走进,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拉开了少年军服下薄薄的衬衣,那手臂上如同蜂巢般密密麻麻的一段针眼让这个女人吓得瞬间跌坐在地,紧接着,就是一个清脆又响亮的耳光。

    托尔捂着发麻的脸颊,怔怔地抬起头来,那眼神如同风沙散去的寂寥长空,不带一丝遮掩般的空洞。

    【啪】

    又是一个耳光。

    那手指因为承受了太多的力道而微微颤抖,越来越剧烈,终于她忍不住了,一把抱过了那个低声喘息的少年。

    “你怎么那么傻!”沙哑的哭声破碎在了这个肃杀的夜晚,“你还那么小、不过是一个高中生的年纪、有了难处为什么不告诉我?!”

    “姑姑——”托尔终于回神,鼻腔瞬间涌上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酸楚,他想哭,却发现自己的泪腺不受控制般干涸,这些日子他开始渐渐地发觉无法自如地掌控自己的身体,苍白的下颌抵在那个女人温柔又瘦小的肩头,曾几何时他害怕自己的秘密一经发现,留给他的便是那一望无边的修罗地狱,如今他方才弄懂,这个女人不会厌弃他,反倒会死命地拽着他、把他硬生生地从地狱里拽出来——

    “好孩子——”嘉德妮娅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你要信我、我——我有办法的!”她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颊,“是我——是我一手提拔你进了自由军、是我硬生生把你推上的这条路!托尔、、、我——我不能再失去你啊!”

    灯光一样昏黄,托尔的脸色苍白得画纸一样。

    ————————

    塞尔提早已人去屋空。

    趁着自由军中出现大乱,逃跑本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嘉德妮娅在塞尔提房中搜出了剩余的毒品,上校眼眸开始渐渐发寒,却命人把东西收好,自己按照原计划进行第二日的行军动员大会。

    演讲台下黑色制服的自由军将士森然林立,可这种气氛早就比不上出事那天的朝气蓬勃,埃尔文等人坐在看台一方,台下是成群的记者。

    “诸位,”扬声器中略带沙哑的声线不疾不徐、不见疲惫,“想必诸位都看到了——是王政,拿巨人来对付我们。”

    “嘉德妮娅上校——无意冒犯!”嗓音尖尖、长着金毛的记者喊了开来,“对于这件事情,我们都知道巨人的出现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壁教那边早已把此事认定成了天降神罚——上校壁神在世的身份也受到了强烈的质疑——不知上校对此有何看法?”

    “天降神罚?”她突然一笑,那笑声轻狂又放肆,“若是老天看不下去而降罪,为何不直接下十道天雷把我劈成一盒灰,只放出个巨人来是怎样?!吓唬吓唬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张狂女人么?!”

    演兵场上开始寂静无声,人们都在惊诧于这个女人不知从何而起的张扬豪放、仿佛百年来巨人的恐惧不值一提,终于一个红发的女记者开始打破沉默,“上校,您对巨人又了解多少?!如果自由军要面对的除了王政、还有巨人,您有把握赢么?”

    利威尔看着那个孤寂而单薄的背影,看着她所面临的千军万马,忽而感觉心尖上就那么被人拿刀一下下刺透,很痛,却连血也流不出来。

    “我倒要问你,”她目光如炬,“你有把握嫁个如意郎君么?!你有把握活到八十岁没病没灾么?!你有把握活着走出我自由军总部么?!”

    韩吉吓了一跳,往看台上侧了侧身躯,却发现身边的佩特拉早已是满身满脸的汗,连身子也在微微发颤,牙尖嘴利的记者瞬间住了嘴,台下的士兵却开始窃窃私语,托尔正要鸣枪警示,被那女人喝止了。

    “巨人的来龙去脉,我这里,无所不知。”她抬起眼眸,眼神深处天静无风,“是王政那群阴谋者——他们为了便于统治,而竖起三道巨壁、将无数无辜的人变成巨人,让他们日夜游荡在旷达的原野,就像是地狱长着三个脑袋的猛犬看守——数百年来他们焚烧书籍、攥改历史,为的就是让这些臣民乖乖听话,在这巨壁之内,牲畜般地效忠!”

    埃尔文的手心开始发麻,这种说法跟嘉德妮娅讲给他的真正的故事不同——但这种表述无疑是最能激起自由军残存的怒火,嘉德妮娅环顾了一圈沉默得可怕的四周,终于有来自士兵里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嘉德妮娅上校!照这么说,王政还是会放出巨人来对付我们——我们、我们不想死于巨人之口!”

    “我们不想被巨人吃掉!”

    这种思潮开始逐步蔓延全军,嘉德妮娅回望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埃尔文,忽然又一退身子,深深地对着台下一鞠躬。

    众人终于又静了下来。

    “没有人想被巨人吃掉,”她开口,“我也不想,所以我会拿我所知晓的一切去争——是的,我现在已经不想说什么壁神保佑、什么马文将军在王都暗中指挥之类的屁话,我嘉德妮娅是这个时代最通透的政治家、先进的武器制造者、最清醒的军事家——我会拼尽我的全力,造出长|枪大炮、哪怕是飞行器来对付巨人,来挣扎着让并不想死的我、还有你们都尽力活着杀进王城——我能拿出来就这么多,我都会拿出来、都会让你们看到——若有不信我、贪生怕死的苟活之辈你们趁早交还军服然后滚蛋!连光着屁股没有脑子的巨人都要怕的人,谁能指望他枪林弹雨里为这全天下挣来一份自由与平等?!嘉德妮娅一介女流尚能不问生死顶天立地!我堂堂自由军中能留下来的必是有血性的真儿郎!逃兵与懦夫,本不在考虑之列!”

    “所以说,诸位,”她的声音终于变得悠远而深沉,“我需要真正忠勇之人相助,助我整肃王都,再去肃清壁外,还万民一个自由之野,若有不能相随者,请离开。”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动。

    演兵场很静,静得连叶子落到地面上的声音都一清二楚,那女人墨绿色的眼神依旧温润又坚韧,米凯有一种错觉,仿佛今日,他才真正认识了她,埃尔文早已在这一派庄严肃穆中起身,向着那女人纤弱的身躯,重重地一敬礼。

    “调查兵团团长埃尔文|史密斯宣布,全团即日起誓死效忠嘉德妮娅上校——愿听上校调遣!”

    毫无演习、毫无预备的宣誓,恍然间韩吉早已泪流满面,利威尔随着军团一众起身,敬礼,右拳位置的心跳声沉重如钟,在这没有任何交响乐却足够燃动的氛围里,嘉德妮娅慷慨回礼,紧接着,全军团上下忽然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喊声——

    “誓死效忠上校!”

    “誓死效忠嘉德妮娅上校!”

    有的人双腿都在打颤、有的人泪流满面,可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呐喊、在敬礼,有风拂过天使城一望无际的翠绿原野,拂过那巍峨耸立的高山,温驯的白鸽落在墙壁女神巨大的雕塑上,老旧的古堡上开满了火红而热烈的蔷薇。

    848年夏,自先头部队离去后的一周,突遭变故的自由军迅速整肃后正式离开家天使城进军希娜之壁,直逼王都,一个月后,接到调令的调查兵团总部人马在希娜之壁以内与自由军顺利会师,王城内宪兵团总部以不足五百人的兵力做着最后的抵抗。

    猎物,已经围剿至最后,凶险,却才刚刚开始。

    ——tbc。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回来第一次更新,诸位过年好吖。

    ☆、新生-第12章

    brandchapter12「蓝关劫」

    等到汤姆的衣冠墓前播下的彼岸花种子抽出了鲜嫩的新芽,自由军已经在希娜之壁境内完成了与调查兵团主力的顺利会师,原先的汤姆分队正式一分为二,由米凯、韩吉分别负责统领,分队成员依旧不忘替汤姆报仇的坚定决心,所有人黑色的行军装上,都是一抹亮眼的白色十字徽,这是也是嘉德妮娅的命令——她不会忘记死去的部从。

    驻守希娜之壁的驻扎兵团分队长利柯遵守匹克西斯司令命令,无条件为自由军开城门放行,眼下,只要越过蓝关这最后一道关隘,就能直攻王城。

    蓝关,顾名思义,这是一道重要的通向王都的关口,蓝关名字的由来很是显而易见——这里城镇的建筑风格无一不是白色的墙壁、天蓝色屋顶,让人想起地中海沿岸的那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碧海蓝天,嘉德妮娅的暂时据点在一片水蓝色屋顶的古堡群,这里曾经是蓝关镇的市政厅,然而上校此时的心情却不能为这一片美景触动分毫——她时常一个人站在城堡露台上,静静地望向并不遥远处的王都。

    利威尔似乎是没有察觉这个女人情绪上的微妙变动。

    托尔的戒毒方针在这几分艰苦的行军旅途里几乎无法实施,只能试探着慢慢减少药品用量以最大程度上减少对其身体的伤害,而嘉德妮娅和托尔之间则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这个秘密不在于托尔时常出现的戒断反应,而是那日足够撼动她自己灵魂的秘密。

    “姑姑,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利威尔他、他和塞尔提分明有染!我曾经亲耳听到——听到塞尔提劝他把你丢进水里去方才能换什么人回来!他们私会过不只一次啊!”

    一次足够让托尔痛得死去活来的戒断反应里,满脸苍白的他突然就这么拉住嘉德妮娅把这个石破天惊的秘密扔到她面前,上校的呼吸声猛然加重,等到托尔把他知道的、猜到的一切全都吐完,他亲眼目睹了这个女人灵魂坍塌的全过程——有时候绝望一点点蔓延开来是不带表情的,只能从一个人眼底里看到雪山崩塌后的一片荒凉,托尔慌了,正懊悔自己不该如此轻率地动摇利威尔在姑姑心中的位置,几秒过后嘉德妮娅站起身子,背对着这个苍白的少年。

    “说完了?”

    “姑姑---”

    “说完了就忘了吧。”

    她淡然出门,楼上的房间里利威尔正在等着她安排下一步的行军部署,她稳稳上楼,军靴在光洁的大理石楼梯上没有留下分毫痕迹,利威尔就在楼梯尽处等着她,她如同往常一样对着他笑,伸手捏了捏他磨起茧子的手心。

    只字未提托尔所告诉她的一切。

    大概是人人都有排解自己的一套方法,嘉德妮娅的散心方式便是安心搞发明创作,这次她不再是像在调查兵团时锯锯木头,这个往日里成绩优异的工科女终于把好奇心伸向了炸|弹,于是蓝关的人们看到,848年一个普通的夏夜,几颗灿烂的彩色烟花绽放在没有星星的晚上。

    “怎么样?”他和她肩并肩立在塞纳湖湖畔长着大红色彼岸花的柔软草地上,嘉德妮娅偏过头去,月光下是男人如刀削出来的俊美轮廓,眼睛里还是烟花绽放过后的余韵,尽管转瞬即逝。

    “还不错。”他少见地赞许,“不过是太仓促了,就那么短短几秒。”

    “当然不是这样。”她把右手伸到那个人薄薄的军服口袋里,与衣服里他放松着的手指交叠在了一起,“到时候,等我们打赢了仗,就要搞那么个烟花庆典,我们把几千颗、几万颗烟花放那么一个晚上——想想就觉得好美,利威尔啊,你不知道——在我们那里,多少人的愿望就是跟着心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一起去看烟火---”

    利威尔没动,静静地听着她难得地开始侃天侃地,开始回忆自己曾经的人生,夜已经慢慢深了,守在身后不远处的卫兵们外衣上有些露湿了,身边的她突然停住了,嘉德妮娅转身,夜色中的她依旧美得朦胧如水,“还有,我们可以造不同形状的烟花,那个形状,心形,你还记不记得?”

    她伸出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膛前划过一个流畅的心形,他的心跳在加速,他有些担心她看到自己烧红的耳朵,他想说没有,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爱情的形状,可不知为何就是难以开口,那被乔伊的身躯锁住的女人却突然抬头,认认真真看进他的眼睛里。

    “等到时候,我们给汤姆、还有詹姆斯,还有很多很多人,好好办一场葬礼——然后,然后我就为你放一场9999颗心形烟花的灯火庆典---到那时候你可不准缺席!”这话说完,她突然又像个娇羞的小女孩般低下头咬住了下唇,脸颊上氤氲着一阵突然而来的粉红,利威尔伸在口袋里手紧紧攥住她纤细温润的手指,他听得到自己的心在颤抖。

    “放那么多,我怕是受不起,”千言万语终于憋成一句中规中矩的推却,“若是真赢了,到那时你怕是加冕成了一国之主,上校这么铺张,不怕辱了斯文?”

    一点点失望在她眼神里划开,随即立马消失不见——她早已习惯了利威尔的拒绝,只是那悄然握紧的双手骗不了任何人、瞒不住一分感情,最终她还是笑了,却松开手,走向了夜色里静谧的湖水。

    “你干什么去?”

    眼看着她越来越靠近水边,利威尔的声音开始有些紧张,嘉德妮娅停住脚步,一回眸还在笑,“你看——月亮倒映在湖水里了!好漂亮——”

    明月在水,佳人在岸。

    又是水。

    不知为何,亦不知是不是被那个稀奇古怪的女巫搅乱了心思,利威尔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心虚——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经升腾上来偏偏就有些压抑不住,再回神嘉德妮娅已经回到了他面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带着天真感的眼神望向他。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乔伊。

    那个背负着家族之罪名,被碾碎在政治的漩涡里的乔伊,那个在他倔强又弱小的年少时,教会他善良、摆渡了他生命的乔伊,那个他心心念念半生,却始终不敢触碰的乔伊,那个始终让他原谅不了自己的大意与疏忽的乔伊。

    那是他永远也逃不过的人。

    也是嘉德妮娅永远逃不出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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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瑞已经开始神情恍惚了。

    有人猜是当时的爆炸和失血伤到了她的大脑,也有人猜是汤姆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这个女人所表现的出的不正常越来越离谱,有时候她出奇地活跃、英勇,有时候却像是丢了魂一般不在状态,最近一次晨会,木桌旁围坐着十几名自由军与调查兵团的高级军官,嘉德妮娅刚刚部署完运河行军的计划,杰瑞突然瞪圆了红红的眼珠,“哈”得一声怪叫。

    “杰瑞?你叫什么叫?”

    等众人都回头,却发现这个女人早已经泪流满面。

    “疯了真是!”嘉德妮娅终于被耗光了耐心,手里的文件【啪】得一声砸了一地,“杰瑞的近卫呢?!还不把你们长官抬下去——这可是行军会议,容不得她醉成这样来胡闹,去楼下军医部让人开药,什么时候酒醒了什么时候上来找我领罚!”

    眼看着上校黑了脸,众人也不便多言,谁都知道杰瑞绝不可能吃醉了酒来开会——可是嘉德妮娅亲自打了这个马虎眼,这边杰瑞却不依,嘴里嘟嘟囔囔着一番丧气话,韩吉坐不住了,赶忙亲自把她推出了门,然而那女人刚一出门却又噌地窜了回来,“上校——昨日傍晚有几个孩子来军团乞讨,我申请把他们安置在城堡地下室——那里刚好还有房间!”

    “你随意!”嘉德妮娅这次真的发火了,“你安置在自己床上我也管不着!以后少来晨会撒酒疯!你这分队长的位子不想坐的话,有的是人来争!”

    “上校、、、您消消气!”利威尔眼看着事情要崩,便给了佩特拉一个眼神,佩特拉这才敢上前安抚,嘉德妮娅接过佩特拉递上来的茶杯,这才把眼神又挪回到了会议桌上,亚历山大把那几页弄乱的文件重新亲自收拾整齐,“上校,要不继续?杰瑞那边,会后我会负责交代清楚。”

    埃尔文还是没说话,只是偏着脸去观察那女人的反应,嘉德妮娅终于忍住了愠怒,开始有条不紊地部署行军,这次,自由军计划以运河水路直接向王都进军,蓝关镇作为战略要地在被攻陷时自由军缴获了几十条大型楼船,尽管之前作为客船,但是稍加改装之后还是能作为运送士兵的战船,米凯咬了咬指尖,对这女人缜密的行军策简直是心服口服——那个当年在兵团跟他吵架锯木头的女人,竟然还是一个少见的军事天才。

    阳光开始有些暖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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