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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丞中午醒那会儿,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别让她过来”而是,“别让她知道”

    那时候手术的麻药已经褪去,清醒的时候浑身疼的厉害,豆大的汗珠不住的顺着鬓角落进枕头,嘴唇咬到发紫,却还在叮嘱,“别让她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他话里那个心心念念的她是谁。

    萧冉缓慢的呼吸着,去摸他的手指,冰凉的。她坐在他身边,将那只手捧到唇上亲吻了,又抱在怀里捂了会儿,掌心轻轻摩挲,这不该是他的温度。

    他的眼珠在眼皮内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

    从下午到现在,霍丞睡的很糟,清醒的时间短,多数时候是痛醒的。手指抓破床单。最后魏医生给他打了剂止痛针,这才睡的安稳些。如今,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折腾,只一双疲惫涣散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萧冉的脸。

    霍丞张了张嘴,氧气面罩随即蒙上一层温热的白色,转瞬即逝。他模糊着,要去摘脸上的罩子,萧冉一急,握住了他的腕,不妨扯到他胸口的伤。他疼的□□了声,被苍白病气温软了的眉眼,却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样子。

    萧冉意识到她弄疼他了,马上要松手,却又被他反手握住了。

    “……冉冉”是认出了她,在叫她的名字。

    萧冉心头一刺。

    “是我”萧冉知道他身上难受,可还是微笑着,轻声,“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霍丞这两天浑浑噩噩的,沙漠冰原换着走,现下身上冷的厉害,手上一点暖意。他闭了下眼睛,虚弱道,“你怎么……在这?”

    “……不是不让你过来吗”

    萧冉没回答他的问题,她握着他的手放进被子,感觉到他的指勾住了她的。那么冷的手。

    “怎么了?”萧冉束手无策的,从头到脚去看他的身子,不敢碰,“是身上疼吗?”

    霍丞浅浅的弯了嘴角,又费力的换了口气,低语着,“真不听话”

    萧冉的表情微微变了,霍丞声音里流露出的脆弱和满足叫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悸动。无论她在外面做了什么荒唐坏事,如何的对不起他,在他这里,却永远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不听话’。

    仿佛她只是一个调皮的孩子。

    萧冉忽有些透不过气来,久久发不出声音,手还被他握在掌心。

    许是止痛针的药效又上来了,霍丞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萧冉怕打扰了他,又怕吊针的手回血,因此她没敢抽出来也不敢动,就保持着这个微微俯身的姿势。

    过了很久很久,听到霍丞渐渐绵长的呼吸,是睡着了。

    不经意抬眼,萧冉注意到病房门边的龙棋。

    龙棋好似在那许久了,目光静静,瞧着里头,额前碎发是湿的。刚才离开,是去洗了把冷水脸。

    萧冉轻轻抽身,虚掩上房门,出去了。

    那天晚上,萧冉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握着霍丞没有扎针的右手,睡的断断续续。

    梦,同样梦的断断续续。

    雨下的诡异,四处都是浓雾,映着火光。

    残破的车在涯边摇摇欲坠,乱石纷杂。她看到有鲜血淌过车身蜿蜒而下,像是一条条诡异的小蛇爬过她光洁的脚底。她惊恐的向后退去,陡然看见倒在血泊的人,碎玻璃扎的他浑身是血……

    黑色让人窒息,红色让人晕眩。她再次向前,雾气腾腾而起,渐渐迷糊了她的双眼。她看不见了,世间化为虚无。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轻喃。

    “不要呆在这里——”

    “快离开——”

    谁在说话?

    “你是谁——!”

    ……

    萧冉几乎是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睁开眼睛的,面前光线昏暗,只见走廊一束灯光通过半开的门缝斜斜照进来。

    是梦啊。

    萧冉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适应了足足十秒钟眼前才出现影像。

    对面给霍丞量血压的护士小姐抬眼看过来,笑着说,“小姑娘醒啦,睡的可真沉”

    原来是早上医生例行查房,围拢了一屋子的医生护士,人满为患,交谈的声音却很轻。此时,魏医生向她送过来一道目光,口罩上方露出的眉眼微弯,随即又移开。

    不知道他们来了多久,愣是没有一个人把她叫醒。

    萧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酸疼的后脖子,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霍丞的手,下意识看向床头,他竟然也醒了。

    床头被摇上来一半,他靠在枕头上,虚弱而疲惫,但清醒。脸上的氧气面罩已经摘了下来,皮肤冷白,此刻暗深的一双眼睛正静静的看着她。

    萧冉眨了眨眼,面上一热。

    从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医生护士已经出去了,病房里就他一个人。

    萧冉慢吞吞的走进去,找到门边儿的开关把灯又开了两盏,屋内这才明亮了些。

    “……龙棋昨晚回去休息了,晚点会过来”萧冉说。

    “嗯”霍丞低低的应了声,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瞅着她,明灭不定,“昨晚……是你吗?”

    问出口,自己先笑。是明知故问了。昨晚梦里全是她,醒来握着他的手熟睡的也是她。

    萧冉付之一笑,刚坐回椅子上,一张盈盈小脸凑了过来,声音婉转轻俏,“我等会儿下去给你买早餐,你想吃什么呀?”

    霍丞身体还是虚弱的,精神也不太好。他垂着眼眸,平静的盯着萧冉看。

    眉清目秀的面相,一双眼睛细致漂亮,睫毛很长,眼尾微微飞起篆着邪气。现在大概是没有休息好,眼里的红血丝很明显。

    霍丞喉结滑动了下,不自觉用手指拂过她眉梢未干的水珠,眼神爱怜,苍白的嘴角浅浅的弯起了。

    似乎之前的疏离,矛盾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后来,直至霍丞出院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确实没有再提及三个月前的那桩事,甚至是码头上的那桩事。两人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一条引线,事实上两人心中的芥蒂,跟那一纸协议,确没有多大的干系。

    而今,在生老病死面前,她所纠结的那些事,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的霍丞,是要长命百岁的。

    等再回到病房,已过了一个小时。

    急救室病房的洗手间设在外面,萧冉把从超市买回来的洗漱用品摆好在架子上,接了盆热水。病房里霍丞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嘴角平直,眉头微微蹙起,不是很舒服的神态。

    注意到动静,霍丞眼睫动了动,慢慢打开眼,就看到小姑娘是用背推开的门,手上端着一盆水,右手腕上挂着一个纸袋子。东西太多,显得动作几分笨拙。

    “怎么去那么久”霍丞稍稍动了动身子,胸口就一抽一抽的疼。他闭着眼倒吸了口凉气,鬓角随即溢出两行冷汗。

    为免她不安,强忍着若无其事。

    “买了些其他的东西才耽搁了”萧冉解释着,把水盆放在之前的那张椅子上,空出手去摸打包盒的温度,还烫手,萧冉开心了。

    当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我还给你买了个礼物”萧冉像变魔术一般将一个东西举在他面前,“看,可爱吗?”

    霍丞表情顿了下,接过来握在手里——就是一个圆滚滚的绿色小球,拳头大小,系了根红色小布绳。

    捏了捏,记忆棉材质,很有弹性。

    霍丞舔了舔嘴唇,喉咙里发出极其细碎的笑声,“这是什么呀?小西瓜?”

    因为伤口疼,霍丞说话的声音很轻,带了点儿倦意,但是很好听。

    “是小西瓜”萧冉也用手指戳了一下圆球,说,“现在是夏天,到处都是西瓜。我也给你买了一个。你无聊的时候,可以捏着它玩,喜欢吗?”

    霍丞,“你这是把我当小孩儿啦”

    那就是喜欢了。萧冉眉眼弯弯,用手去试水温。

    霍丞明知故问,“做什么?”

    “早上起来,还是洗漱完再吃早餐会比较舒服”萧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