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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童音细,哭起来也尖锐。楚承安从未见过这般哭闹不休的孩子,心中不耐,便要拉着黛玉走开。然黛玉却似乎另有所想,借着夜色昏暗,灯火不支,她安抚似的拍拍楚承安的手背,提着灯便到了那母女三人跟前。

    “哭得这样凶?本还想把这灯送你,现惹得好大动静,都不想给你了。”黛玉原还担心自己让人识破女子身份,但近前来终是觉得自己多虑——那母亲与姐姐是没什么动作,可‘陌生男子’近前,她们便目光躲闪,那母亲更是直接将女儿挡在身后去了。也幸好黛玉身量不高,模样细弱,声音压低,模糊看去便是一个半大少年。否则,若是楚承安过来,这母亲可不会带着未嫁人的女儿与外男平白逗留。

    那小孩还在唧唧呜呜的抽泣,眼睛却一直往黛玉手上瞅。那楚承安在一旁看着,忽就想起了养在母后那里的小柔儿——太子的女儿,今年也不过七岁。他从前与太子关系甚好,柔儿也就格外依赖这个叔叔。只是他婚前去跟母后请安时再见她,却看那孩子全然一副怯懦样子。日后黛儿少不得要自己入宫,自己得记得提前与她说过。哦,说起这个,宫里的那位贤德妃还是黛儿的表姐吧……

    要是楚承旭知道六哥心里想法,大约要揪着楚承安的衣领恨铁不成钢——难得出来,还总想着那些事——而楚承安虽没受到弟弟教训,却莫名有感,向另一边望去。

    他突然觉得有人一直往这边瞧——

    眉毛微皱,楚承安不欲在此时得什么不入虎穴的回馈。他几步近了黛玉,想先带着她离开。

    如今,黛玉猜谜得来的虎头灯已经到了那小孩子手里。

    小孩子不懂事,见到心怡的宝贝到了脸前,一下子抓在手里不松开。孩子母亲责怪几句,小孩犹是抱着花灯不撒手,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直望着黛玉笑。妇人嘴拙,支吾几个字眼,反倒是她身侧的少女机灵,自母亲身边探出头来,脆生生道:“那灯石头馋了好久,谢公子的赏!”

    听她这话,黛玉方想起猜灯谜时不时望向她的母子三人。这会看小姑娘也喜欢花灯,笑道:“我看着那灯还有许多,既是喜欢,不如去猜上一猜吧。”“多谢公子。”妇人止住女儿话头,讷讷几声,吞吞吐吐。“我们粗野乡妇,不识字的。告,告退了。”

    黛玉一怔,正想说什么,就见妇人带着儿女急急走开。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楚承安过来,笑道:“黛儿莫不是忘了自己是男子扮相?和她们相处久了,别惹了姑娘芳心,到时候找到王府去。”之前时候,他这般打趣,黛玉少不得要嗔他几句。这会远了那三人,望着楚承安,目光中闪烁的却不是夜会灯火。

    “为何?”

    “和外男相处,总会损害清誉。官宦世家在乎这个,乡野之中的口耳,却也是催人的。”楚承安看黛玉面色有异,以为是遇到什么。“怎么了?她们说了什么不当说的话?”

    “我把那灯送给她们了——”黛玉心里堵着,扯这楚承安往僻静处走。“她们……不识字,才没有猜灯谜,赢花灯。”

    “此处虽也离近京城,但读书价贵,笔墨纸砚要银两,择师问考也要银两。若不是有些积蓄,那些仰天过活的人家,指多是让男丁念几日书塾罢了。”楚承安看黛玉犹低着头,忍不住道:“于他们而言,花费许多去连年参考,不如早早做个学徒,至少可早早补贴家用。黛儿,你不必为此伤怀。”

    “我并非——”黛玉停住脚步,此地唯一的亮处,便是楚承安手中的那绘了梁祝的花灯。她并非不知安定所言非虚,也明白不是人人都要走入仕途。她所难过的,是那妇人理所当然的承受,她所难过的,是那母子分明喜爱却连一争的能力都没有。

    林家书礼之家,黛玉自己也当得一句饱读诗书。她与安定谈诗论史只当寻常,如今却有莫名的无力。为自己,为那母女,也为世间女子。

    “承安,你知我是女子真身时,是怎么的想法?”

    “要听实话?”四下无人,楚承安也敛了神色。见黛玉点头,他便道:“那时候,我实是吃了一惊。盖因从未想过,女子也可有这般才气谈吐。文书相通,谈吐之间,竟没露出一点破绽。”

    仿佛看到乍知真相的安定王在书房抓耳挠腮,黛玉笑了一声,又道:“那……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女子也忒不规矩了?”

    眨巴下眼睛,安定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名为求生欲的神色,但很快这神色就被名为惧内的心理压下。咬咬牙根,楚承安老实又乖巧的点头。见他这样反应,黛玉伸手,轻轻捏住楚承安的鼻尖。

    “那你还没断了书信?”黛玉说着,树下昏暗,辩不出面上情绪。楚承安任她捏着鼻尖,说话声音都是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