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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简音悄悄给周诚使了个眼色,周诚知道,现在轮到自己说话了。

    他早看这冯商十分不顺眼,于是戏谑道:“哟,知县大人,你刚刚不是还喊打喊杀的么?怎么这会儿一句话也不说?”

    旁边的土匪们也早就不耐烦了,他们等着冯知县敲打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说不定弄来些银子,他们还能分一杯羹呢,眼看着冯商在那里坐蜡,焉能不急。

    这些土匪和县衙一向有着约定,在大黑山一带安营扎寨,看顾附近几座荒山,日常下山打家劫舍,顺带着做知县的眼线。

    他们专挑路过的外地人下手。

    遇着单个行路的,他们杀人越货都是常事,若有带了女人孩子的,便捉了转卖给人牙子;倘若人数比较多,没把握一口吃下,就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像周诚这样的硬茬子,他们很少遇着,实在没招的话,要么就此放过,要么送到县衙来,由太爷发落,好处三七分。

    两方勾结,所以即使土匪们闹出不少人命官司,也依旧在冯商的庇佑下安然无恙。

    那土匪头子唤作虎子。虎子见冯商犹豫不决,便上前哭诉道:“老爷做主啊,这汉子仗着自己身手好,将兄弟们的胳膊腿儿都打折了!”

    偌大的公堂里,虎子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周诚缓缓转头看他,讥讽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便是打死你我都嫌晦气,还指望上面那恬不知耻的狗官给你出气?他也配?”

    见冯商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秦简音估摸着激将法用得差不多了,便轻咳一声,周诚就住了嘴。

    还别说,从前秦简音都不许周诚说粗话的,这是头一回容许他骂人,周诚想想都觉得意外。

    纵是冯商再有理智,被周诚夹枪带棒地骂了一通,心里也生出火气。

    他面带冷笑,眼中闪过一丝阴毒之色,一拍惊堂木:“来人,将这两个大闹公堂、拒不受申的狂徒押入牢中,待本县择日再审!”

    那班头与他说了,二人中有一位武功高强,另一个不知底细,所以他不敢贸然用刑。万一狗急跳墙,此二人真的大闹公堂,伤了他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不如先将人关进大牢,日后慢慢嗟磨就是。

    他倒不怕两人拒绝被关押,反抗出逃。

    只要是在丹通县内,他手眼通天,这两个人是跑不掉的。

    显而易见,他有些天真,没见识过周诚的本事才敢有这样的自信。

    这个结果也是秦简音想要的。

    秦简音提前让阿术拿了周诚的令牌去请沈知州,一是因为他是私事出行,不好直接诘难;二是给沈充一个人情,自己在丹通县跟冯商周旋一番也无妨。

    想来在丹通县的大牢里,应当能看到那大娘的儿子,也可以见识更多不为人知的事。

    放眼整个昌国,历来官员手里的冤假错案绝对不少,像丹通县一样的地方或许还有很多。

    秦简音有心整饬,只怕贸然出击,牵涉众多不好下手,如今正是个机会。倘若满朝官员知道武安王跟当朝丞相的亲身经历,到那时,由不得他们不肃清狱吏。

    但是周诚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不过是将这次经历当做游戏,愿意配合他的行动,被他使唤也乐在其中而已。

    因此,衙役们缴走周诚的佩剑时,周诚没有计较;要将他俩分开关押,并想搜身、故意给他们使绊子时,周诚恼了,扬言要把这群衙役再打一顿。

    吃过苦头的衙役们敢怒不敢言,只好将他两个全须全尾地送进大牢。

    走到一间牢房附近,秦简音眯了眯眼,看向一个缩在角落的人,悄声对周诚道:“你看。”

    顺着他的目光,周诚瞧见一个衣衫褴褛,蜷缩着睡觉的青年。

    “喂,我们要住这间。”周诚随手一指,示意衙役去开那青年旁边一间牢房的锁。

    衙役不敢违抗他的意思。

    那人没听见动静似的,一直闷不做声,紧紧闭着眼睛,细看脸上有伤痕,身上还有不少干涸的暗红血迹,像是被人打过。

    大牢里,霉味和臭味经久不散,将空气熏染得污浊不堪,一间间牢房潮湿而阴暗,地上只铺了些脏兮兮的稻草。

    周诚有些嫌弃,下意识朝秦简音看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周诚总觉得秦简音的脸色不太好看,不禁更加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他忽然晕倒。

    秦简音的确不舒服,但不是因为牢房的味道和环境,而是因为各间牢房里关押着的人。

    那么多囚犯,有腿上受了伤,没得到及时医治而溃烂生脓疮的;有挨了板子身上血肉模糊的;还有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一声不吭的。

    他们眼神麻木空洞,安静得像是行尸走肉,望不见光明。

    冰冷的月光下,这里的景象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秦简音眼前。

    太平盛世,仍旧还是会存在黑暗与丑陋,明晃晃、血淋淋地暴露出来,如同地狱一般。

    秦简音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真的犯了律法而得到惩治,又有多少人平白无故受了冤屈。

    他固然可以直接上报天听,很轻松地罢免一个知县,却没有办法揪出天下一切有着相同行径的官吏。

    但无论多困难,都不是对恶行不闻不问的理由。新政新法,只要能使百姓平安喜乐,便是要他整个人为之奋斗一生,他也甘之如饴。

    他在牢中坐定,忽然叹了口气,感慨道:“二哥,有你真好。只要你在,至少我不必一个人孤单前行。”

    周诚看着他的神情,再根据牢狱内的情景,无端体会了他的想法,不免生出一点心疼:简音肩上的担子,有些重。

    片刻后,秦简音回过神来,就着月光朝旁边的牢房望去,目光落在那青年身上。

    那人这会儿醒了,正平静地望着他,又打量了一眼周诚,似是在判断两人的身份,而后转过头去继续闭目养神。

    此人模样与秦简音他们路上遇到的大娘有一点相似,这也正是秦简音让周诚选择这间牢房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