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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这几日的早朝氛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往日在朝堂上趾高气昂的太子三师此时全都低着头不发一言,尽管他们很想给太子求情,但也知道此时宣帝正在气头上,且包庇纵容部下贪污受贿、罔顾人命之举的确有违储君德行,一时间也难以宽宥。

    那些与沛国公私交甚好的大臣也都恨不得把自己缩到角落里,生怕被人指出什么差错来。

    明景崇老先生这日特意上了早朝,大谈阔论起尧舜之范来,宣帝自然听得出这是对太子行为的不满,眉头皱得更紧。

    向来不善言辞的靖国侯慕峰此时面色紧绷,冷声道:“大学士学识渊博,倒也不用处处拿先圣之辈与后生比较,后世之辈固然有许多不足之处,但随着先圣的教化,也定能慢慢改过。古语有言:‘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不正是此理吗?”

    明景崇捻须一笑:“侯爷此言差矣,若是垂髫小儿尚不知礼自可慢慢教化,可若是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旧贪图享乐、罔顾法理,怕是本性难改,况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国储君若是如此,何谈国家兴盛?”

    “是非黑白陛下自有定论,大学士不用这么早下结论吧。”

    “老夫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倒是侯爷,一味溺爱护短可并非善举。”

    “好了。”宣帝清了清嗓,打断了二人的争执,“林卿,柳进一案审的怎么样?”

    林敬上前恭敬道:“回陛下,臣已查明此案,请陛下审阅。”

    随侍太监接过林敬手中奏章,呈给了宣帝。

    “臣已查明,柳进确为沛国公孟烨与柳嬿娘之子,去年入京,于今年年初参加春闱,沛国公为使儿子一举中榜,送了礼部尚书郭源二十万两黄金。除此之外臣还查清,除礼部尚书外,还有二十余名官员牵涉其中,不止今年,往年也都有受贿行迹,其余行贿考生也都记录在册。”

    林敬顿了顿,继续道,“柳进因和考生戚棠发生争执,在酒楼将其杀害,入狱后,沛国公曾多次出入刑部衙门,刑部尚书闵元承虽已认罪,但他只说有意压下人犯被杀案,是怕朝廷怪他办事不利,却绝口不提包庇沛国公用假人犯替换柳进出狱一事,臣还在进一步审理。此外,臣还查明,沛国公之子孟子陵曾买通江湖杀手暗杀柳进,沛国公生辰当晚,柳进正是因为被人追杀,才逃进国公府冲撞了圣驾。”

    随着林敬的陈述,宣帝的神情越发阴沉,不由拍案:“好大的胆子!”

    殿中大臣都曲背埋头,噤声不言。

    这些事只要细想就会明白,小小一礼部为何敢贪沛国公那么多银子?还不是太子授意。太子与沛国公本就是各取所需,互为帮衬,这些年东宫开销之大,涉及国库,有时候为了填补那些空虚,太子自然对谁都狠得下心来。

    那礼部尚书本就是太子亲信,被太子一手提拔,礼部年年入的这些银子有大半都进了东宫。而刑部向来依附太子,若是没有太子授意,那闵元承又哪敢偷梁换柱,帮沛国公瞒下这等大事?

    众人能想到这一层,宣帝自然也会想到,此时不免气血上涌,心中郁愤,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对于这个儿子,因着先皇后的缘故,他一直抱有期待,虽知他偶有骄奢贪乐之嫌,但仍想着得三师教化,循循善诱,又辅以监国之权,或能有所长进,却不料竟这般不成气候。

    “着令,柳进草菅人命,狂悖跋扈,照旧处以流刑;沛国公孟烨自恃尊大,妄行贿赂,败坏朝纲,今褫夺荫封,罢免抄家。”宣帝扶额道:“其余人等,林卿,你看着发落吧。”

    “是。”林敬拱手领命。

    宣帝疲惫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众人也纷纷散去。一直站在殿中沉默不语的程澜与林敬对视一眼,先后走出大殿。

    刚跨过殿门,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将军留步。”

    程澜回头,只见慕峰凛凛走来,虽已生了华发,但通身气势威严,让人不由为之一震。

    “侯爷找我有事?”程澜从容一笑。

    慕峰凌厉的眸子闪出亮光:“将军真是好手段啊。”

    “侯爷此言何解?”

    “老夫虽身在朝堂,但在江湖上也是有些朋友的,那孟子陵派去暗杀柳进的人半路曾遭人拦截,据说这些人身法干脆利落,大有将领之风,想来将军手下卧虎藏龙,原来都用在这些阴诡算计上。”

    程澜冷笑:“阴诡算计?保护证人呈堂证供也算阴诡?将有罪之人绳之以法也是算计?侯爷怕不是身居高位多年,连何为公理,何为良心也忘了?比起您当年的手段,晚辈做的这些又哪里能比得上?”

    “你……强词夺理。”慕峰气结,忿忿道:“将军所指的当年之事是什么?老夫竟听不明白!”

    “好个‘听不明白’!侯爷如今的显赫地位是踩着多少人的尸骨得来的?您或许能忘了,可午夜梦回时,那些故人的脸孔,又岂是说忘就能忘的?”程澜的眼中渐渐淬上了一层寒冰。

    “你……”慕峰手指颤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澜嘴角挑起一抹嘲讽:“侯爷这么激动做什么?好在现在太子只是被禁足,您这位外甥还是可以仰仗的。”

    慕峰的脸色又僵了几分,望向程澜的眼神越发复杂。

    “咱们来日方长,慕侯爷,这好戏还在后面呢。”

    程澜弯了弯嘴角,拂袖离去时寒风卷起了一片衣角,一如当年赤云河边的猎猎军旗,勾起了那些难以追逝的过往。

    程澜离开后,径直来到访梅轩来寻徽宁,因着上次柳进之事,他正想向徽宁当面道谢。

    此时已是隆冬,绿梅开得正好,徽宁因连日来宫中日子无聊,琢磨出不少新鲜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