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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柳絮纷飞的时节,长生这日换了身新鲜衣裳,挑了两根发带兴冲冲地跑到顾云尧面前。

    “师父,您说哪条好看?”

    顾云尧正在房中翻找医书,自那日知晓程澜体内的惑心蛊,他便悬了颗心,心中虽然明白是何人所下,但程澜对那人却毫无防备之心,这事牵连甚广,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告知。

    听见长生问话,他只随口敷衍道:“都好看。”

    长生见他头也没抬,不满道:“师父您都没看!”

    顾云尧闻言,这才抬眸看了眼长生手中的发带,只见一条翠绿一条玫红,都鲜亮得很,不由哧笑:“这审美,跟某人还真像。你这是要去见哪家的小媳妇?打扮成这样?”

    “师父!”长生努努嘴,委屈巴巴道:“今天是我生辰。”

    “……”

    顾云尧哑然,长生虽跟在他身边不久,但毕竟叫了自己小半年师父,他这个做长辈的总要表示些什么才是。

    “说吧,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长生憨憨一笑:“我也没什么想要的,若是师父晚上能早些回来,陪我吃一碗长寿面就好。”

    顾云尧温和点头:“好,我晚上尽量早些回来。”

    提着医箱上了马车,一路向宫城走去,昨日他告了假,今日可不能再迟到。

    马车穿过街市,转入主道,远远地,就见一座府邸前挂满白幡,门前一众仆人皆是满身缟素,呜咽低泣声不绝于耳。

    顾云尧抬眸看清了府前门楣,这是……定远侯府?

    老侯爷虽年事已高,但这些年身子还算硬朗,不至于说没就没了吧?

    顾云尧心下狐疑,因忙着赶路也就没有停下多问。及至到了太医院,只见太医们个个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李太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今日怎么都怪怪的?”

    李太医虽已过花甲之年,但平日里性格开朗,这会儿却叹气道:“你有所不知,昨日南境传来消息,南疆王率兵围攻南越,驻守在那里的苏小侯爷……战死了。听说南疆这次集结了十三城兵力,出兵攻打西黎,西黎王不敌,特修书一封向大宣求援,陛下闻讯便下旨命程大将军领兵出征,这出兵作战又急需军医,大家伙这会都为这事忧心呢。”

    战场上刀剑无眼,医官们自然不想随军打仗。

    “苏小侯爷?你说的可是定远侯家的独子苏誉?”

    “正是他,听说是为救城中百姓,中了敌方的毒箭。唉,这年纪轻轻的,还尚未娶亲呢……”

    顾云尧沉眉道:“陛下可有说程将军何时出征?”

    “听说是明日。”

    程澜昨日收到南境传来的消息时,正在校场练兵。

    项英在信中说,南疆王这次起兵看似是临时起意,可战斗力却极为凶猛,他们苦战多日,才勉强守住南越最南边的山谷。

    西黎原本也是兵强马壮之国,可三年前新任君主继位,耽于酒色,西黎军早已被靡靡之音搅的疲软倦怠,哪还有力气对抗来势汹汹的南疆军?

    如今西黎王既来书求援,想必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若是任由南疆肆意侵占,那大宣的处境也是岌岌可危。

    想到此处,程澜不由定了定心神,既然十九年前大宣曾击败过南疆一次,十九后自然也可以再败他一次,只是……可惜了那个小侯爷……

    望着案前随项英书信一同寄来的画轴,程澜忽觉有些不知所措,这样东西,他该如何交到那个人面前?

    暮色渐沉,高墙门檐下几株兰花开得正好,可依旧难掩朱门内漫天无言的悲戚。

    定远侯府门前凄凄凉凉,几声低咽隐约从院中传来,让人闻之生悲。

    一个清弱的身影静静立于门外不远处,一动不动。有眼尖的小厮注意到他,上前询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我家公子的朋友?”

    那人静默不答,一双眼睛无神地望着眼前大门。

    小厮见他一身白衣,以为是前来吊唁之人,可无论问他些什么,那人都不发一言。

    “我家公子的灵柩需得一个月后才能回京,公子你……”

    那人闻言,嘴角木然地扯了扯,没等小厮说完便呆呆转身离去。

    “嘿,真是个怪人。”

    街道人影稀疏,白衣公子像是丢了魂魄的躯壳,踽踽独行。

    “沈公子。”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白衣公子抬眸,只见来人黑袍束发,身姿挺拔,手中的那卷画轴似曾相识。

    “多日不见,您还记得我吗?”

    沈兰原本空洞的眼神在看到那卷画轴时陡然生亮,“萧公子……”

    程澜见他如此,神色黯然道:“斯人已逝,望请节哀,这东西物归原主。”

    沈兰接过画轴,望了半晌,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人都不在了,还留它做什么?”

    “苏小侯爷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京中有人在等我,帮我把画带回去……’你就当……留个念想吧。”

    沈兰闻言,缓缓展开手中画卷,只见那泛黄画纸上,一株绿叶兰花画的极为传神,只是右上角题了两句诗,看墨迹,应该是新加上不久。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沈兰默念出声,混浊沙哑的嗓音已听不出情绪。

    “呵,他人都不在了,还写这些东西做什么?难道要我守着这两句话过一辈子吗?”

    程澜听着这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静静陪他这么站着。半晌后,沈兰道:“萧公子,有笔墨吗?”

    程澜不知他要做什么,虽是没有准备但还是道:“前面有家当铺,我去问伙计借些来。”

    沈兰将画轴铺在路边石阶上,拿起程澜借来的笔墨在画卷上写了几个字,出神望了片刻后,又重新将画轴卷起。

    “萧公子,沈某有一事相求。”

    “沈公子但说无妨。”

    沈兰起身将画卷递过,苍白的脸上无悲无喜,“他出殡那日,请帮我将这画在坟前烧给他,也不枉我……与他相识一场。”

    程澜闻言,似是明白沈兰话中之意,忙问道:“沈兄要去哪里?”

    “世间已无甚值得留恋,我竟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天下之大,我总要找个没人记得他的地方,了此残生……”

    说罢,沈兰朝面前人拜了三拜,拂袖离去。

    白衣身影渐行渐远,慢慢薄如轻雾,风一吹就散了。

    程澜展开画卷,借着路边灯火,依稀看清那画轴的右上角新添了两行字:未亡人,沈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