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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义七年十月二十三日辰时,吴国金陵城东海郡王府

    车辚辚,马萧萧,侍卫扈从刀在腰。东海郡王府前大街上,上千名牙兵牵着马,排成四队,肃立在街头,英姿飒爽,虎虎生威。为首的军将擎着一面大旗,上书: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东海郡王徐。

    郡王府门前,几十辆马车满载着行程必备用品,已经全部准备就绪,徐温日常得用的侍妾已然安坐在马车上,上百名奴仆低头垂目,静待出发的号角,几个管家模样的人物正在做最后的例行检查。东海郡王府寝殿门外,徐温四个儿子徐知诲、徐知谏、徐知证、徐知谔分成两列跪在门口,一齐朗声道:“父王,吉时已到,一切准备就绪,恭请父王起驾。”

    殿内,徐温刚刚在众位侍女的服侍下费力穿好戎装,之前身边近臣和儿子们早已劝谏,病去如抽丝,虽然身体已经好转,然而不可过度劳累,穿着朝服即可,不必强求戎装。但徐温深知,自身只是权臣,能够威压淮上数十军州,靠的就是手中的武力,即使身体抱恙,也绝不能在公开场合显露分毫,特别是在那群骄兵悍将面前不能露出疲态。否则,吴国还有一些人心向国王杨氏,万一给人以衰老倾颓的印象,势必会有小人从中作梗,横生波折。更何况,江都城中还有一个代替自己把控朝廷长达十年的假子呢。

    思量至此,徐温对着铜镜细细打量了一番,皱纹纵横的老脸上挂着一副白花花的胡须,鬓角漏出的头发也尽皆花白,一副垂垂老朽的模样。徐温拈须沉吟道,“毕竟岁月不饶人,老夫今年已经六十有六,此番入江都,必以嫡子代假子辅政,把这份基业传给徐氏子孙。若知诰识时务,至少一美郡节度,否则休怪老夫辣手折枝,不顾父子之情……”

    谋划已定,徐温戴好佩剑,挺起胸膛,强打起精神,阔步走到寝殿门前,徐知谏还待再劝,徐温摆摆手,厉声说道:“吾儿,不必多言!虽说为父年初身体微恙,但不过就是战场搏杀留下的暗伤,为父到底是战场上厮杀铁打的底子,经过这大半年的调理,已经硬朗多了。江都去此不过200余里,沿途多有驿站可修养,还有杏林妙手随行,吾儿不必多虑。”说罢,徐温目不斜视,腆肚扶腰大踏步向正殿迈去。

    徐知谏跺跺脚,与另外三位兄弟一起跟上徐温的脚步。

    东海郡王府正殿,李建勋、徐玠等身边近臣向徐温行礼后,簇拥着徐温走出郡王府门外。徐温站在阶陛上,看着英姿飒爽的牙兵、迎风招展的旗帜,抚须含笑,高声喝道:“把孤的赤焰牵来。”

    徐玠出列劝道:“马车已备好,大王不如安卧为宜。”

    徐温不悦道,“后汉马伏波有云:马革裹尸。孤为武士,戎马一生,今虽暮老,也宜以马当车,安能效文弱书生哉。无复多言,且去牵马来。”

    不多时,一位高大武士牵着一匹枣红神驹前来。徐知谏本待上前搀扶,徐温一拂衣袖,上前接过马辔,左脚稳稳踩在马镫上,右脚悬在空中用力跨马时,突感头昏脑涨,眼冒金星,双耳轰鸣,一个不稳,跌下马来,头部重重摔在石板砖上,当即昏迷不醒。

    众人见状慌忙上前施救,郡王府门前人嘶马鸣,一阵混乱,约莫半刻钟后,众人方才七手八脚将徐温抬起转移到郡王府寝殿内。在众人慌乱中,一名军士趁人不备,策马向东疾驰而去。

    郡王府寝殿内,徐玠拉了拉徐知谏袖子,两人凑到屋外,徐玠眼瞅四下无人,轻声道:“四郎,大王昏迷,二郎现在江都城中,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愿四郎勉之。”

    徐知谏还欲推辞,徐玠厉声道:“现在不是谦退的时候,万一大王不幸,徐家满门上下百余口性命、众位近臣的前途皆系于你手,切不可枉顾虚名。”

    徐知谏一揖到地,问道:“先生有何教我?”

    “为今之计,最要紧的当行三事。一则封锁消息,令在场近臣到正殿安坐,牙兵到校场禁闭,所有奴仆府内集合,大王转醒前严禁出入,城内实行戒严,严防消息泄露。二则抓紧施治,命王府医官想尽一切办法,救治大王康复,即令万一,也需让大王转醒,安排后事。三则派亲信家人速去金陵,告知二郎,令其预做准备。”徐玠说完,徐知谏再揖到地,说:“先生恩德,知谏铭记在心。”一一按照徐玠的吩咐行事。

    待医官陈治中摸脉施针完毕后,徐知谏将陈治中拉到一旁,悄声问道:“先生,我父王身体如何?什么时候能够醒来?”陈治中摇头道:“大王早年征战沙场,多次受创,陈伤旧疾积累,今年年初疾病发作,这几天所谓的康复不过是枯灯熬油、回光返照而已,今天又突然摔倒,头部受重创,虽然大罗金仙在世也救不回一条性命了。老朽勉为施治,最多不过刺激大王体内仅存的一点精力,醒转片刻嘱托后事而已。”“先生费心了。”徐知谏派奴仆送陈治中去往偏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