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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梦。

    天快亮了,有熹微晨光透过窗纸,一块块棱角分明。周行支着身子爬起来,多少年不曾有过的好眠让他精神有些松,看见床头放着半碗清水,想也没想便端起来喝了,喝完才想起自己在哪,想起黑暗中那盏摇摇晃晃的小灯,和深夜里秉烛而来的魅影。

    他扶着榻沿站起来,左脚一触地膝上便传来一阵剧痛。他闭眼咬牙,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好歹没有跌坐回去,稳了稳心神,拖着瘸腿慢慢迈开步子。

    鸟鸣正热闹,循着声音去望却看不见影子。他没穿外衣,清晨的风有些冷,吹得人一阵寒毛倒立。院子里有汲水声,辘轳摇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间或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大夫已经起了。

    周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想了片刻还是开口打招呼道:“先生,早。”

    大夫看见他,点点头算是答话,有些费力地拎起水桶,才随口似的问一句:“这就起来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先生。”

    大夫嗯了一声,把他从头到脚看过去,道:“腿不疼了?”

    他顺着大夫的视线低头,左腿不敢着力,他整个人也站的有些歪斜,讷讷道:“还、还好……”

    大夫提着水桶往厨房去,一边道:“等下我再看看,早饭一会就好,还有两副药,再就是你的腿,要不要治你考虑一下吧。”

    周行见他有些吃力的样子,忙道:“我帮先生吧?”

    “不用,回去躺着。”

    天一旦亮起来,日头总是升得很快。大夫给他把过脉,又叫他伸舌出来看看,点头说以后小心些便没了言语。他精神似乎不是很好,嗓音有些哑,推门出去时还咳了两声,声音低低的,仿佛恐惊了什么人。

    周行想问,话在喉咙里转了两圈,又憋回去了。

    那些看似关切的问候虚伪又生疏,他一定会回答没事,于是多问一句也是废话。他什么都做不了,而真要做点什么,又似乎太亲昵了,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可以照顾他?

    他身无长物,还是个半残,蒙人搭救已是天大的造化,离开这里,下一顿饭在哪都不知道,真正过了今天没有明天。可先生不一样,先生那么好,他得为他做点什么,先生需要他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他想着报答,却不知要从何报答起。

    他只见了他两面,就觉得他好,具体好在哪里,又说不清了。他是他救命恩人,他该感激,又不光是感激。他坐在榻边,双手支在膝盖上捂着脸,心里乱作一团。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不轻不重地按在脉搏上,随心跳跃动起伏。

    原本无甚意义的细枝末节一一放大,在他不甚清醒的时候,真实又模糊得像个梦境,衣裳换了干净的,该是先生帮他擦过身;包袱放在榻尾,绳结重新打过,能看清放在最上层,木牌的形状。还有无边黑夜里暖色的灯,贴在额头的手,一碗清水,苦涩又馥郁的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