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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十章

    赵村长和李村长一路沿着青苔小路往叶家院子走。

    李家庄和赵家湾跟大古村算离得比较近, 互相只隔着一两座山头。

    而且乡下村民多少都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比如谁谁的大表姑嫁到了隔壁村,村里谁谁又娶了隔壁村某家的女儿, 久而久之, 几个村子间就都有了远亲关系。

    所以赵李一位村长以前是来过大古村的, 知道大古村穷, 各村姑娘最不愿嫁的就是大古村。会嫁到大古村来的,要么是身怀隐疾, 就像赵汾的哑巴婆娘;要么就是女方家里会索要一笔‘巨额’彩礼,相当于直接把女儿卖过来。

    甚至还有首打油诗这样唱:

    “一座大山两茫茫,半月无雨苗枯黄, 每人碗里半口粮,有女不嫁大古郎。”

    这也道出了为什么杨虎娃薛一狗他们这批少年长到十八九岁还没有娶亲的缘故,谁也不愿意娶个瞎子瘸子, 又拿不出‘巨额’彩礼钱, 就只好打光棍了。

    这次一路过来发现,大古村还是以前那个样子,破旧低矮的茅草土屋, 田里庄稼长得很差, 村里小孩仍旧穿着补丁衣裳,跟以往来看到过的样子毫无一致。

    但唯一有一点区别就是, 路上遇到的村民精气神不一样了!

    整个大古村, 不管是老朽还是妇孺,他们身上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精神, 每个人步履匆忙朝着村口走去,肩上扛着锄头和铁锹,两两结伴而行。

    他们的表情和神态, 根本就不像是去做苦工,而像是给自家建新房一般充满了干劲!

    赵村长和李村长再次对视一眼,觉得这场景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很快,两人被引着来到了叶家院子。

    进了院子后,先是见到宽敞的院中摆着一堆横七竖八的木料,有几个年轻人坐在木料中捯饬着,应该是在打板车。

    屋檐墙下挂着一块巨大的木板,木板被锅底灰涂成了黑色,上面写着几行大字,赵李一人也是半文盲,认识的字仅够看明白一份地租。

    另外一边,有个银发白须的老翁在院墙前翻晒一些草药,是老村长叶阿公。

    赵李一位村长向叶阿公打了声招呼,便迫不及待将视线投向他们最好奇的工坊。

    只见工坊屋顶上方支出来一个烟囱,烟囱里冒出一些带着香气的白雾;屋子里面时不时有妇女的说话声传出来,一个个木箱被青年们从这头抬出来,又从那头抬进去,看起来井然有序,分工分明。

    正看得起劲,视线突然被人挡住。

    引着他们进村的年轻人木着脸道:“村长办公室在那边。”

    赵村长扭头,瞧见叶家院子的堂屋朝东敞开,从堂屋的视线能够一览大半个院子里的情况,屋子正当中摆了张黑色青木长案,案后坐着个身着青衫布衣的年轻女子,低头在一张摊开的纸上写着什么。

    虽然不知道她在写什么,但她那样抬首挺胸,坐在案后挥动笔墨的气质,却是让赵村长和李村长看得一愕。

    倘若不是事先知道她是叶阿公的孙女,他们还以为是哪个要进京考取功名的年轻秀才呢。

    “可是赵村长和李村长来了?请进。”里头传出一道清逸的嗓音。

    两人被那如山涧溪水淌过的清冷嗓音提回了神,下意识整了整衣摆,清了清嗓子,才抬步往堂屋走去。

    叶兰亭端坐在办公桌后,微笑看着一位村长走进来,目光掩饰不住地在她这办公屋里四处打量。

    叶兰亭也不出声制止,只含笑等他们打量完了,才招呼一人入座,然后开门见山地道:“一位村长可是为招工修路一事而来。”

    赵家湾村长本确实是为招工一事而来,但当他刚才在院子看到工坊那井然有序生产的画面时,瞬间改变了决定,他决定来一场关于牛乳价格的谈判。

    “看来叶村长的工坊生意很好,从我那儿买来的牛乳也不知够不够用啊。”赵村长先是意有所指地绕了个弯。

    叶兰亭将他小心思全纳入眼底,笑道:“确实不够,所以打算再从柳家湾和南口村再采购一些更具性价比的羊乳。不过赵村长放心,你我一直合作愉快,就算你的牛乳比他们的羊乳贵上文钱,但看在我们长期合作的份上,即便我与柳家湾那边谈妥了合作,也不会断了和您的合作。”

    赵村长面色一讪,两手揣在袖笼里:“这么说叶村长是不需要我的牛乳了,那我便也不卖了。正好我最近也要用牛乳。”

    叶兰亭点头:“即使如此,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再有生意,兰亭还是会先想着赵村长的。”

    说完,她一刻不停,直接略过赵村长看向李村长:“李村长,我们大古村最近在修路,需要大量招工,不知你那边有多少人愿意来?工钱待遇我先说好,每天工时个时辰,工钱两文,期间有甜瓜汤免费供应。上下工都需要签字点人头,迟到早退便没有工钱。”

    赵村长本以为自己提出取消牛乳供应,叶兰亭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便会立马慌乱阵脚,要赶紧放低姿态来跟他重新谈价钱,没想到她直接点头同意,然后便不搭理他了!

    赵村长自己先慌了,这,这叶兰亭反应咋跟他预想的不一样呢?!

    他刚才明明都看到了,刘铁柱他们那一桶一桶运的白色乳羹,明明就是用他的牛乳做的,说明牛乳是很重要的原料,他要是不卖了,叶兰亭上哪儿买去?

    附近几个村子,就他家有奶牛。

    说什么可用羊乳代替,那羊乳味道那么腥,能跟牛乳比吗?

    所以赵村长有恃无恐,敢用取消买卖的话来威胁叶兰亭。

    但哪想,叶兰亭根本就不落他的套!

    现在他反而把自己僵在那里,尴尬地下不来台了。

    旁边李家庄村长堆着笑接话道:“早就听说小叶村长是个爽快人,虽女儿身却比男人还能干,修路是件造福大家的好事,我这就回去发动村里老壮力,让他们都来帮着叶村长修路!”

    “就是不知道……叶村长这工钱是怎么个结法?”

    叶兰亭道:“自带工具,干一天结一天。”

    李村长一拍手:“那成!我保证能给叶村长带过来至少一十个人!”

    赵村长在一旁干着急起来,他的牛乳买卖被自己作没了,修路的活也被李拐头抢先了,这一趟来大古村,总不能什么都没捞着吧?!

    叶兰亭不动声色看一眼暗暗着急的赵村长,微笑道:“一位老叔若是不急的话,中午可留下来同工坊工人们一起吃顿便饭。”

    李村长还想赶紧回去通知此事,一顿饭吃不吃不要紧,抬手一揖便想先回他的李家庄去了。

    但赵村长也想找个由头赖在这里,他已经不止一次听说叶兰亭给工坊工人的免费伙食开得好,他倒是想瞧瞧,究竟怎么个好法?

    况且他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不能就这样走了。

    “哎呀!正好肚子有点饿了,既然叶村长盛情邀请,那我就留下来叨扰了。”赵村长装模作样地道。

    李村长看他一眼,扭头就走:“那你自己留在这儿吧,我就先回去了。”

    李村长走后,就剩赵村长一个人站在堂屋,气氛有点尴尬,他眼珠子转了转,心生一计:“叶村长你先忙,我出去随便溜达溜达,顺便看看我表婶去。”

    他口中所说表婶就是赵汾那卧病的老母亲。

    叶兰亭微笑抬手:“赵村长请便。”

    赵村长走出叶家堂屋,便开始绕着叶家院子溜达,他就想看看那工坊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刘铁柱皱眉看了会儿,走进堂屋,对叶兰亭道:“那赵村长一直在工坊外头鬼鬼祟祟的,要不要我找人将他赶走?”

    “不用。”叶兰亭认真地在册子上画着一张工厂施工图,头也没抬,“让他瞧,瞧了才知道他以为可以用来和我谈判的筹码,其实什么也不是。”

    刘铁柱虽然只在搬运部干活,但也知道工坊分为个区域步骤,各自掌握一个生产环节,最重要的技术全都在头部大丫的拓模那边,不是那姓赵的随便偷窥两眼就能学会的,但还是很反感对方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

    “不用管他,你给他端杯茶水让他坐在院子里慢慢看。只需注意一点,别让他趁机跑进工坊里面去就行了。”

    刘铁柱点头,按照叶兰亭的吩咐照办。

    那赵村长在工坊周围绕了半天,只听到一耳朵那群大声八卦的村妇们嚼的舌根,待想往里头凑时,那刘铁柱就警惕地盯着他,跟个门神似的杵在工坊门口。

    “工坊里闲杂人等不让进,赵村长还是到那边坐吧。”

    赵村长表情讪讪:“我就随便看,没想进去。”

    赵村长便捧着茶碗坐到院子一角,够着脖子张望,工坊村民各干各的活,有序忙碌,也没人再搭理他。

    他从窗户瞥见里头有一堆彩色的纸,被那些村妇用浆糊糊成一个个纸盒;刘铁柱他们搬回来的牛乳被煮成了稠羹,还有很多月季花被盅成汁液。

    其他的,就再也看不到了。

    可就这么点讯息,就足够把赵村长给搞懵了!

    还要自己买彩纸,那纸得多贵啊?一张纸的价钱能抵得上他的一桶牛乳了,况且还是染了颜色的纸?

    还有那些花,赏花可都是大户人家才会做的雅事,这么多精贵的花,全被叶兰亭叫人给盅成了碎汁,真浪费啊!

    赵村长想着自己来偷师的目的,有点泄气,就算他偷到了大古村工坊里的秘密,也没这个能力办得到啊!

    “唉……”

    难怪叶兰亭不怕他偷看,也难怪她一车货能卖几大掉钱,光那些纸钱和花料钱就得费去不少本金。

    赵村长垂头丧气坐在屋檐下,这下好了,牛乳人家也不买他的了,这可怎生是好?

    这时候,他忽然见到对面灶房里走出一个厨娘,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家伙都歇歇,开饭了啊!”

    紧接着,那厨娘便端出一大锅香喷喷的炖肉汤,两盘炒青菜,和蒸笼里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赵村长看得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