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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清从前在锦辰身边,并不如何的受宠,她也知道自己性子沉闷不讨锦辰喜欢,有心退避,无事便不出现在他面前。

    她想,锦辰看不到自己,总不会再生她的气。果然她不出现的时候,锦辰总是和颜悦色的模样,无人惹他生气,众弟子们也都像自在许多。

    她想她的确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性子,于是大多数的时日,都宁愿独自在山中修习,虽然寂寞枯燥,但现在想来,那时寂寞的时光似乎也是宁静的。对她来说似乎也并不是不能忍受。

    有时她觉得做一个仙同做一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煎熬中磨炼自己,不过人是在尘世中修行,仙是在天上修行。

    长清修行了很多年,自认为可以忍受任何一种寂寞,遇到叶岚之前,她没想过自己会和他做一对人世的夫妻,但她即便做了他的妻子也会想,若有一天叶岚选择离去,只要同她讲一声,她会让他走。

    那时她对叶岚这般说,叶岚却笑她说糊涂话。

    “你是我娘子,我怎么会离开你,这世上唯独你与我是最亲近之人。”

    长清当时听罢,只是莞尔一笑,她堪破了俗尘凡世,亦知无论多亲近之人不过在世上同行数载,终有一日,叶岚会离开。

    她想得长远,不求叶岚永永远远陪着自己,但那时她却以为,唯独死亡才能将他们彻底分开。长清曾经这么想,如今摆在面前的信言辞潇洒利落,却教她不忍回顾。

    叶岚的寥寥数语告诉了她许多事,他们为何会相遇,他又为何会看中她娶她为妻,一件一件都有缘由。她曾听人说世上的因果从不凭空而来,就好像她遇到这个看似寻常的凡人,作为凡人的妻子,她真真切切地爱了他多年,于叶岚而言,却只是因为她的出处不同寻常而已。

    蓦然间,长清苦笑了一下,她发现自己被贬下凡这十六年其实没有白过,若是从前,她定会按捺不住要找叶岚算账。

    但今时今日,她忽然想得很明白,叶岚只是骗了她。他的这番坦白,来于他十六年的欺骗,无论说得怎样清楚,他都骗了她很久。

    长清不知,是自己不眠不休地找寻让他受了惊动才选择寄信过来一刀两断,还是这是他作为她夫君最后的一点怜惜,不忍看她再继续白费心思。

    无边的思绪如同牵丝,一点一点将长清包裹了起来,她不知天怎么大亮,被天光刺得眯起眼睛,撑着身子走了几步,并不出乎意料的,看到了写好的休书。和那封休书旁边苦黑的汤药。

    药上似乎还冒着热气,长清木然了神情,想起叶岚昨日在信上说,他是伏魔大帝的幺子,往后要承帝位,不可能立一个天界的弃徒为帝妃。

    言下之意,劝她不要留下腹中的孩儿,今日休书送来,只要喝下这碗汤药,没了这个有他们血缘的孩儿,他和她便可以再无瓜葛了。

    十六年前他将她背回家,救了她,娶她为妻,如今他已功德圆满,自然毫不留恋地撒手离去。

    若真这般细算起来,其实叶岚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不欠她的。

    长清望着那封桌上的休书没有动静,她觉得自己应该心极痛,但自醒来后,她却觉得自己并未感觉到痛,只是恍恍惚惚不知所以。不觉之间,叶岚这两个字也在她头脑中渐渐淡去,她撑着身子站在桌边,忽然不明白那碗汤药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自己生了病……,可是她为什么不记得了。

    般般意识快要从脑海中散去之时,长清的背后忽然袭来一道疾风,掌风疾疾,却是打在她的脑门上。如漫天萧风突然而至,将她从神志不清的境地中推了出来。

    一个带着叹息的声音响在长清耳边,她抬起头,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白衣翩然,广袖当风,是浮黎山上的谢真人,长清不知他的名,只唤他做浮黎仙。

    浮黎仙与她相识许久,自她随锦辰入了山后便几乎看着她长大,长清当初为怀上身孕,到处找寻麒麟草,还是得他相助,方在昆仑山中寻到此物。

    她知道浮黎一向了解自己的境况,此番过来,大约也是为探望她,却不想她虽怀上了孩子,却已经被夫君抛弃。

    站在屋前,浮黎真人那张素来和气慈祥的脸上果然带着几分了然之色,他摇着头走过来,看到了桌上的休书,亦看到了那碗汤药,暗叹一声。

    “只是被一个凡人所弃,难道就要忘了这所有的红尘中事?”他略带不解地看着长清,“你下凡数年,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去哪里了?他休了你,你就不会打上门去,大不了逼他承认你是他拜过天地的正妻,如何这般不长进!”

    话语之中,很有一番说不出的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