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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在黑暗中蹑手蹑脚溜进来,头发、脸颊、嘴巴成了肆劣的园地,把冰凉播种到每一处能接触到的地方,所到之处,灌进蚀骨的冰冷,还势不罢休挤进被筒里,幽冷抚遍全身。

    夏静卷了卷被筒,想把短命的风挤出去,结果又招惹了一小股风溜进来,刻毒地裹住她,向她身上浇凉水。气愤至极的夏静嘭嘭嘭擂着床,身上长尾巴了么?进门不关门?

    对面床上毫无动静。夏静本想冻冻她好让她关门,结果人家是压根儿不怕冻的冰美人,没盖被子四仰八叉展览在床上,好半天哼都没哼一声,自己在被筒里倒被冻得咻咻的。你不怕我也不怕,看谁冻得过谁,反正起身去关门还要受冷。支撑了一阵,啊嚏啊嚏批发喷嚏似的打出一连串喷嚏,还有几个喷嚏欲出未出堵在鼻孔里,憋得眼泪直流。算了,天明冻感冒人家坐办公室,自己站大街,滋味不好受。

    每次和姐姐夏雪之间起点小摩擦,率先败下阵来的都是当妹妹的,姐姐永远占上风,迁就一次也是迁就,十次一百次还是迁就。忽然开窍的夏静爬起来趿着鞋关了门,回到床上体验牙齿斗殴。

    你说爸妈过份不过份,竟然不给我置嫁妆,四床被子就打发我出嫁,同事们不笑话死我。再说以后孙力为家人能瞧得起我?

    夏雪终于哭出声,呜呜咽咽伤心欲绝。

    黑夜像一只无边的盖子,盖住了一切不幸与痛苦,欢乐与苦闷,也掩盖了一些难堪,黑夜真好。夏静在黑暗中想。

    小院如井,四周斑驳的青砖墙散发着霉豆般的潮湿味道,月光透过屋脊上支支棱棱的莠草斜斜地印在院子里。

    夏雪哭累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月光一点一点收拾着落在窗台上的叹息,踌躇着退了出去。

    孙力为的爸提亲时,与这边的父母商议了大概的婚期,孙力为成了名副其实的准女婿,原先隔三差五来家吃饭,多数时候因不好意都是夏雪端到诊所里,订婚后,身份转变,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天天下午都回家吃饭,和家人处得自自然然。这天准姐夫回家吃晚饭,说听说刘小光皮鞋店旁边的小百货店好像不开了,让夏静打听打听把房子租下来,如果能行的话冬天就不用站大街挨冻受冷了。

    这个消息对夏静来说很是振奋,第二天,天还不大亮就跑到下街去看准姐夫说的那个店面。

    黎明的街市还在沉睡中,每个店门都关闭着,像熟睡的人一样闭着眼睛摊手摊脚。有摆摊的床板被铁链子捆在绿棚棚下面,小吃摊没拉回家的破桌子揭去遮羞的桌布又脏又丑靠在铁柱上,水泥的操作台污浊不堪,长条凳斜抽马侉,这些东西在白天被人、物掩盖隐去了真实面目,此时像疯子一样不知羞丑地祼露在街上,都不好意思观瞻。一长溜儿的店门都关着,关着的店铺像穿旧的衣服破败稀松,黎明的街景与摆摊后的街市恍如隔世,一路走过有种恍惚疏离的感觉。

    每天呆在街上,对每个店面的位置大致熟悉,但还是抵御不了渴望的心早早跑去看。那间店铺在众多的店铺中间,面目平常,夏静贪婪地看着,红木门,灰色砖墙,灰色的瓦顶,想像它属于自己后的面貌,心里就有了几许亲昵。她要将门窗重新油漆,外墙重新刷新,里面看不见,看不见没关系,到时一起收拾,一定要拾掇得漂亮利落。

    七点,卖早餐的人开始行动。做早餐的人,食客,锅碗瓢盆交响乐,一派人间烟火的气息,街市醒了。八点刚过,小店铺的门陆续开了,一家一家往外搬放商品,有的挂在店外的墙上,有的一整叠一整叠的摞在门口,挂在墙上的床单、服饰、还有花花绿绿的小物品给街市穿上了衣裳,街市就有了吸引力,也纷繁热闹了。

    熟人经过门口时很好奇,咦!来得这么早?夏静也回以快乐的问候,把好心情传递给每一个路人。倾心渴望有一间自己铺面的心思几乎占据了她的每一个日子,现在突然有了消息,无疑是喜从天降。美凤来了,告诉了美凤找到房子的事,马萍来了,又高兴地告诉马萍。胖嫂来了,又告诉胖嫂在刘小光店的附近找了铺面,胖嫂特意问了是哪一间,做什么的,最后恍然大悟似的拍着大腿说,是谁谁家的,早就听说不想干了。美凤说你早知道咋不早说,害得夏静愁死愁活,胖嫂嗯啊嗯哇的应付着,被兴奋冲昏了头的夏静根本没注意胖嫂的“话外音”。

    那家店今天开的迟,夏静去看了四、五次都吃了闭门羹,快到十点时约了美凤一起去。店主是个老人,穿着邹巴巴的长大衣,爬在玻璃柜台上,说做不动了,一天十几个小时站柜台,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夏静很委婉地问了不做后店面怎样处理,老人说只要有人要,连盘端,他现在正在甩货,到最后剩多少算多少,估计不会太多,千儿八百元就挡墙了。夏静说出了自己的用意,向老人说了自己眼下的难处,老人说能行,再过十几天就可以把铺面转让给她,但还得先向房主打声招呼,估计不会有太大问题,租房么,反正给谁都是租,给谁都一样收钱。

    夏静和美凤往回走时,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街上,街道两边褐色的树枝,空中的电线杆,移动的人流,风中舞动的衣服,一切都美好又亲切,天是那样的宽,地是那样的大,心情是那样的爽。

    夏静兴意阑珊地回家,一进院子就大声喊妈,声声不断的喊叫中蓄满了亲昵兴奋,一脚踏进屋方意识自已高兴得不是时候。

    爸脸色阴郁,吐出的烟圈扩散成稀薄的轻烟满屋飘荡,焦虑无处不在,让人惴惴不安。妈勾着头坐在火炉边,眼睛红肿,显然刚刚哭过。没人说话,夏静手里提着肉和新鲜蔬菜,本打算做一顿好吃的,夏岚夏平念叨了好几天想吃肉,夏静一直没顾上买,今天买了肉,家里却这样。

    夏静把肉和菜提进厨房,到自己屋换衣服做饭。咦!姐姐横在床上,脸伏在床单上。夏静挠着她的腋窝儿,天还没黑就睡起大头觉了,真是个懒姑娘,懒姑娘变懒婆娘,你和姐夫结了婚这么懒,人家不骂死你才怪哩!起来!起来帮我做饭,都要当新娘了,还这么懒,像话么?

    夏雪“腾”地翻起来,别烦我!结婚结婚,一件像样的陪嫁都没,结狗屁婚,不结了!

    夏静手指夏雪,你你你都上班多长时间了,月月有工资,你一点没攒吗?没多还有少!还有你们的诊所谁不说生意好,拿不出钱置嫁妆?

    我们的诊所?夏雪愣神了一瞬,说,那是孙力为的诊所,少把我往里扯!

    你!你真是六月里穿皮袄,热报冷仇哩!从诊所开业起你一下班就去搭帮,这会儿轮到出钱了,撇得一干二净,两口子演双簧呀!

    再说你们结了婚就是一家人,孙力为的也就是你的。

    夏静语气温和了许多,似在提醒。

    那也是结婚以后的事,反正我现在还没结婚,嫁妆就是娘家人的事,问婆家人要的嫁妆还叫嫁妆?

    那你自己攒了多少?!

    刚工作花钱的地方多,一月接不上一月,哪里还有攒的钱。

    夏雪又哭了,听起来怪伤心的。

    夏雪伤心,结婚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只有一次,她们的同事结婚时娘家最不济都陪送了三大件(电视机、洗衣机、自行车),好点的还有成套的家具和电冰箱,自己倒好,两手空空出嫁,太没面子了。父母伤心,家里省吃俭用供她这个老大上大学,还指望她出息了替父母拉扯弟弟妹妹,毕竟家里还供着两个学生。伤心俩俩相撞就擦出了火花,撞出了怨气,谁看谁都不顺眼,谁看谁都来气。

    夏雪和父母之间的冷战让夏静心情不爽,以致开了店门尽想着家里的一堆烂事,生意做得心猿意马,交房日期迫在眉睫,却是无心着急。

    美凤说你不去看看,那老头答应给你转让的房子快到时间了吧?一句话提醒了夏静,夏静说你陪我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