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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二麻杆拧着一条腿,跌跤磕爬找胖嫂来了。拆迁在即,他和胖嫂成了拆迁同盟,每天都要到胖嫂的小饭馆来一、两趟,向胖嫂汇报拆迁最新动态。这天王二麻杆来后,开布料店的刘师傅脚跟脚就撵来了,刘巧云和美凤不甘落后,马萍她们几个也来了,胖嫂的门前汇集了一大堆人。刘师傅的杭州布料店也在拆迁范围,好像是从当地一商户手中盘下的这个店面,光空房转让费就给了人家几千元,大概和夏静的服装店前后脚开业,这一拆迁,他的几千元全打水漂了。刘师傅的真名叫什么还真没人能说清楚,反正大家都叫他刘布料。瘦高个子的刘布料从长相上一眼能看出南方人的狡黠精明,一只手夹着香烟一只手在空中挥舞,高谈阔论。如果在其它地方遇见,肯定会把他当成老师或别的什么职业。刘布料拗口的普通话中不时冒出一两句南方话。迟不拆,早不拆,偏偏这个时候拆,我操他xxx的娘!刘布料情绪激愤,一手指向天空,前腿腾空突地跳起来,谁敢拆老子的店我和他拼了!指天骂地,猥琐奸诈从他的一跳一指间乍泻。夏静在对面的店里看到这一幕,瞬间升起了讨厌和不屑。气质这东西就是怪,高档服装的包装虽然也提升了外表,但言语的浅薄还是出卖了素质。

    王二麻杆时不时颠一下,好像脚下的路不平似的,说话时一只手老是伸出来又是挥舞又是打手势:要杀要剐你痛快唦,这天天嚷来嚷去的,害得人货也不敢订,眼看没啥卖了,去订货吧,又怕订回来后拆了,七上八下的熬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心里不踏实,吃饭都没味道。还有几个女人更是吵得欢,有个女的说,天神爷!我把攒下的钱全都提了货,这下完了,要是拆迁,我就亏大了,那么多货,即是原价处理也得一两、个月时间。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但愿老天爷发发善心,让我的货卖完再拆吧。

    刘巧云说,说不定睡一觉醒来,天明一看,到处都用白石灰划了圈,红色的“折“字”像“斩”!她手持菜刀,劈出一个“斩”字。

    拆除的人家心情不畅,有人操心店里的生意,有人摊子上有顾客,摇摇头,各自走了。

    流行什么是一股风,传言也是一股风。这几天“拆迁”一词不时从人们嘴里冒出来,弄得人心慌慌,见面打招呼,一开口就是,听说街面房要拆了,你的店拆吗?说来说去,神经都被说紧张了,却不知如何拆,何时拆,拆除那些保留那些。

    这段时间的街市人流依旧,摆摊人依旧,生意却清淡,两三天不开张的事也是常有的。淡季来了,犹如一股无形的台风,把消费者的钱一风刮跑了,少有人买东西。

    明知没生意,都还守着摊子,谁都不肯放弃不出摊。对面撒摊上的胖女人说,今天又放了一天鸽子,早知道还不如不来,那个叫巧巧的说,不来呆在家还不把你急死啊,心想着钱都被别人挣完了,宁肯在街上白守一天也比在家着急强。

    那倒是真的,我们这些人就是命贱,你说又不卖钱,还不如安安生生在家歇上一天,可呆在家里,心里又放不下,跟丢了魂儿似的,这不,连着两天放空趟子。

    只要有一个顾客到谁家的摊子上,那么多双眼睛幽幽地盯着,贪婪、妒嫉,恨不得眼里伸出一只手来,把顾客拉到自己摊上。每次只要有人走进店里,夏静都惴惴不安,都能感觉到嫉妒、觊觎的目光如磷火样在暗中烧灼着自己,这样一来,顾客还没怎么讲价,自己就先一个劲地缩水,有时往往比订价低出几块钱也就卖了。有钱不卖半年闲,这时候卖衣服的人都是拾便宜。

    除了同行妒嫉的眼睛,还有一双眼睛,蛇信子一样一下一下舔舐着她,无处不在,无刻不在,落在身上是一种猥亵、一种沾污。依在门口和她说话的美凤尖叫,天啊!那个人一直盯着你,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你看看,又盯上你了,你看你看,还在咽唾沫,垂涎什么来着?呃!垂涎欲滴、垂涎三尺!哼!都五尺了。夏静挪到门的左面,门将她的身体掩没了一部分,可是那个人也换了一个角度,还是在人家的目击范围。美凤说,真不要脸!收拾他。人家没着你没惹你,怎么个收拾法?是啊!盯着人看又不犯法。

    街上摆摊的都走了,街市的河流里安静又凌乱,人们带走了交易的成果,丢下了垃圾,满街都是烂菜叶、污水,脚下轱辘辘滚动着坏苹果烂梨腐败的桃,还有烂土豆塑料袋,整个一个垃圾场。清洁工唰---唰——从上街扫下来,扬起雾茫茫的的尘埃,呛得路人捂着鼻子逃跑。

    清扫过的大街像波澜不惊的河流,没有人声市语,没有嘈杂,晚霞在西天静静地燃烧,又是一个美丽的夏日黄昏,夏静想找喜妹一起溜河堤,又想给姐姐写信,她喜欢这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与女伴或独自一人浸润在夕阳里,看天空的晚霞,看夕阳一点一点沉沦。在陕西老家时,她时常和大丽菊在黄昏的小路上散步,听牧归的牛羊归栏的叫声,看云卷云舒,心情像天上的云彩一样五彩斑斓。上次发过暴雨后,喜妹收留了她,夏静在她的店里避难三个晚上,直到店里不再潮湿,皮鞋挪到地上才回来住,喜妹直到现在都不敢到夏静的店里来,她老是怕碰到她姨,老鼠躲猫一样。

    夏静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看上去像一只白鸽,轻盈、飘逸、纯洁。在穿鞋时,她犹豫了,拿不定主意要穿凉鞋还是布鞋,凉鞋适合配裙子,但河堤上坑坑洼洼,蚊蝇乱飞,死老鼠烂鸟的尸体随处可见,不小心踩上去怪恶心的。还是布鞋保险些。夏静刚收拾好准备出门时,有人进来了。一般在这时候很少有顾客光顾,不过也有例外,夏静赶快从里间一挑门帘出来,要打招呼时却愣住了,是那天在街上大骂政府的那个杭州刘布料,哪个用目光锁定她的男人,同在一条街上做生意,出于礼貌,夏静打了声招呼。夏静心想他肯定又要唠叨拆迁的事,看过他的丑陋卖相,心里极不耐烦,脸上也淡淡的。

    刘布料没提拆迁之事,山南海北侃个没完,还说他的布料摊上订了啥好料子,妹妹尽管过来挑,不要你一分钱的。夏静说我自己就是卖衣服的,不缺衣服穿。刘布料连说,那是!那是!继而说起南方的发达,南方的开放,大骂这里地方小,人的见识少,条件差。夏静心里很不服气,既然你们那儿那么好,为何还要跑这挣钱?同在一条街上,谁不知道谁的斤俩。他那个店说起来是个店,平日里在店前摆一长溜马鞍支起的纤维板,上面一卷一卷摆着布料,有时是他自己,有时是他妻子整日坐在摊前,晚上就收进店里,情形和这条街上的其它小商人差不多,小小的房子,即当仓库又当住房,还硬要在她面前充老板,要是遇到其他人,刻薄的话早都出口了。

    刘布料不时觑一眼夏静,眼睛贼溜溜的,声音干渣渣的好像是把喉头深处的空气勉强挤成语言,干涩的声音里讨好恭维的话让人身上起鸡皮疙瘩。妹妹好身段,穿什么衣服都上身,如果去我们南方,我可以推荐你去当时装模特儿,某某时装表演队有我的熟人,某某时装表演队有我的表兄,如果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就是,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帮忙的,不要客气。夏静眼望着街道,几只麻雀在电线杆上歇脚,四处乱瞅,和她一样没意咯思。

    结果夏静什么都没干成,喜妹也没约成,给姐姐的信也没写成,一个美好的黄昏硬是给搅了。

    第二天,那个刘布料又来了,趁店里没人从胸脯拽出一块布料,鬼鬼祟祟硬塞,夏静不要,他就放在货架上,眼睛滴溜滴溜在夏静脸上扫描,夏静赶快拿钱给他,他一溜烟跑到自己的推位上去了。夏静知道,女孩子是不能随便收别人东西的,收了就会有麻烦。夏静看都没看将布料扔床板底下,心想找机会给他钱或还给他。

    黄昏时夏静特别想去喜妹店里,不想刘布料又来了,又没啥说的,东拉西扯,摆出一副无所不能的架势,弄出一堆玄而又玄的闲话,夏静脸一直扭向街道,好像街上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

    服装摊收了,菜摊收了,一切的一切卖卖都归隐了,汽车偶儿驶过街市,拖起一股股烟尘,尘土味儿四处弥漫、呛人。

    现实世界里,很多方面人们总是互相强加,否则就像活不下去似的,也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乐意不乐意,而自己也有糟糕的一面,明明不乐意,为了面子,还硬是忍着。其实大家都一样,这个世界人们普遍患着一种病,虚伪。

    第三天夏静早早就做饭,别人收摊时她已吃完饭,关了店门去找喜妹,当她在街拐角处回头时,刘布料正在她的店门口张望。

    有一天,夏静远远望见刘布料和他老婆都在布摊上时约了美凤一起慢慢走到摊前,美凤指着淡绿色暗花布料问,一米多少钱?十八元。一米四共计多少钱?杭州布料商的老婆报出了钱数,夏静掏出钱说,前几天卖了你一块料子,当时钱不方便,今天给你送来,喏!就这块,夏静边说边将布料抖了一下。刘布料的老婆找了零钱,夏静“唰”地将布料扔给美凤,说,送你了,我有的是衣服。

    刘布料站一边,脸窘成猪肝。

    姐姐夏雪毕业来了,姐妹俩街上一走,吸引了一街两行的目光。夏静又骄傲又自豪,当初支助姐姐上学的种种艰辛一下转化成得意。当别人打问姐姐时,夏静头一昂,挽着姐姐的手说,我姐刚大学毕业。街上人看她的目光是即羡慕又崇拜,夏静心里十分惬意。四年大学生活陶冶了姐姐清丽脱俗的气质,店里随便一件衣服穿在她身上都特别漂亮,不是衣服衬托人,而是人衬托了衣服。相似的容貌,相似的衣服,但姐姐的美丽像百合花一样冰清玉洁,而自己,被街市熏染得或多或少有些俗尘气。人都说,夏雪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夏静、夏雪姐妹俩去舅舅家,舅妈眼里满是怜爱,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不住地说,这一对姐妹,真是一对姐妹花,看谁谁漂亮,真是难分上下呀,夏家屋里出这一对宝贝,真是你姐的福气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