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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策拆开信笺,金花笺纸的浓郁馨香和松烟墨的气味扑鼻而来,他心头一动,这是不同于看四书五经的感觉。

    这种感觉既奇怪,又难以言喻。

    阿姐的字迹潦草却还有些许工整,其笔墨或深或浅,瞧起来简单的字,笔墨便深一些,若是平常连阿姐都从未说过的话,那笔墨便浅一些。

    周策似乎能想象到阿姐伏在案边,蹙紧双眉,握着笔杆犹豫不定。

    他在认真地默读信笺,耳畔仿佛响着阿姐的声音,脑海中也浮现着阿姐说话时的表情。

    阿姐写的字不算多,但却用了两页笺纸,仅仅一个‘我’字,就占了很大的位置。

    周策勾唇轻笑,往常让旁人看着是如霜似雪的一张脸,顿时变得灵动。

    他心下腹诽:那嬷嬷教得不好,若是要他来,定要手把手地教阿姐写字。

    阿姐这几日在谢府不仅要读书识字,还要学些无用的规矩,过得甚是无趣乏味。

    周策的指尖忽地捏紧笺纸,他几乎重复地看了许多遍,直至确认无误,又极其珍视地将笺纸捧在手心里。

    阿姐说,她很想念他。

    ……

    夕阳西下,青州的天色阴沉沉的,渐入深秋,落叶消失得无影无踪,榕树的梢头光秃秃的,褐色树枝在细碎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寂寞。

    谢帆办完公事后,就去了延年堂看老夫人。

    两个嬷嬷脸上挂着笑,照例端来一壶热茶,每日用晚膳前,二公子都会来延年堂陪着老夫人说说话、喝喝茶。

    老夫人素来是不喜热闹的,可自从三姑娘来了,竟打算要在府邸举办宴会,今儿个张罗了一整天,也不见得老夫人疲惫。

    “帆儿,你娘亲前天差人送信,说金陵不太平,要你安稳地在青州扎根。”老夫人气定神闲地在穿针引线,她叹道,“你今年也二十有四了,且不说寻常人家的公子弱冠之年就定下婚事,你的胞弟比你不过是小了几岁,就已经成了亲,膝下还有两个孩子。”

    谢帆习以为常地点头说道:“外祖母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姻缘强求不来。”

    老夫人咬断银针上多余的线,语气不满地说道:“倘若把对你有意的姑娘都拒之门外,那这姻缘的确是强求不来。外祖母知道你有一片孝心,放着朝廷给安置的宅院不住,甘愿回谢府这座小院子,帆儿啊,你也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仕途这道路难走,你年纪尚轻,即便现在被贬,以后仍能再上一层楼,可这婚事,错过了便不会再有了。”

    谢帆呷了一口茶,俊秀的脸庞像是被阴霾笼罩,于他而言,从金陵被贬到青州这件事并未影响他分毫。

    至于婚事,若无心仪之人,他不想去考虑。

    “外祖母说的是。”谢帆微微颔首道,“帆儿本想替娘亲尽一片孝心,既如此,明晚帆儿就去刺史府,但还请外祖母允许我能每日来给您请安。”

    “你这孩子被谢儒教的……有些太过墨守成规。”老夫人的眉目渐渐舒展开来,她话锋一转,笑道,“小五的课业学得如何了?”

    谢廷应道:“小五近来乖顺,在学堂的课业完成得不错,夫子也夸他开窍了。”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小五让你费了不少心,他能有你这么个表兄,是他的福气,说来也是我的错,生养的几个儿子远没有小辈孝顺,如今我年事已高,也不见他们回来看我几眼。”

    “你的两个表妹命苦,一个是娘亲早逝,一个是父母自私自利,只顾着在外边赚取钱财。再说小五,他爹爹仕途坎坷,便贪恋风月,纳的小妾把府里弄的是鸡犬不宁。小五好歹是嫡母所生,岂能在那等乌烟瘴气的地方长大?”

    谢帆沉默不语,饶是他读书万卷,也猜测不出外祖母的心思。

    老夫人用银针刮了刮头发,哽咽道:“我守了这座老宅不知有多少年了,只知道那府外的榕树,从小树芽变成参天大树,而今姿态佝偻,不如以前看着挺拔了。”

    “帆儿,你自小就聪明,谢府也不再像几十年前那么风光了。你娘亲一直是我的掌上明珠,她能把你养成温润如玉的君子,外祖母此生无憾,我已托郑管家替我写下遗嘱,倘若哪日我咽了气,这谢府的老宅和遗产就由你来继承。”

    谢帆闻言当即跪在老夫人身前,他摇头说道:“帆儿身为外孙,理所应当替娘亲守着外祖母,更无心要继承老宅和遗产。即使外祖母没有嘱托我,我也会替舅父照顾好表妹和小五。”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顾虑太多。等到了那一日,你那些舅父定然不会找你的麻烦。”老夫人忍住泪水,拄着拐杖,步履缓慢地走到谢帆身旁,说道,“外祖母本想着把老宅交给你娘亲,但思前想后,清霜大概也不愿意。”

    老夫人伸出手,示意让谢帆起来说话。

    谢帆此刻只得顺其自然,他扶着老夫人坐回榻上,说道:“我都依外祖母的。”

    老夫人心里的巨石总算落了一半,她笑着说道:“明日的宴会,你也要参加。”

    谢帆沉吟良久,问道:“我听郑管家说,外祖母是想在明日的宴会上给三表妹选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