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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叶晚晗在初中毕业之后就决定不再继续读书。

    叶晚晗的成绩其实算一般,据说当时为了让她读附小,家里花了很大的力气。

    后来没几年,她的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便一个人撑起一家人的开支,哪怕累死累活砸锅卖铁,也要供叶晚晗读a大的附中,坚持给女儿他能给到的、最好的教育资源。

    但是,在附中一般的成绩,放眼全省也不是很差劲,虽然说升不了本校的高中部,但是在省内其他高中读完,也能念一个不错的大学。

    但只要一想到她的家庭条件,突然又觉得一切得到了解释。

    叶晚晗的家中还有个读幼儿园的弟弟。

    初三的那个寒假,江月又一次在街上遇到了叶晚晗。而且是直直地、面对面地遇到了。

    江月本不是大度的人,甚至有点记仇。

    大家都是讲感觉的人,若觉得周围的人无法与自己同频共振,那便不必再有所往来。自打那一件事不欢而散之后,江月就不怎么再跟叶晚晗有接触,在学校的路上遇到一般也会视而不见。

    当时江月正在离家很远的一个超市买牛奶,江老师和江朔都非要喝这个,家附近的超市平时都留意过,没有那个牌子。

    在和江朔经过三局两胜的石头剪刀布之后,江月认命地在年前大冬天的下午出门逛超市。

    而江朔,则在家里烤着暖气,跳到沙发上脱了鞋舒服地窝着,惬意地啃着玉米看电视。他吃了两口之后有几颗玉米粒不小心掉在地上,而好巧不巧,这是自己母亲大人刚拖过的地。

    这让早就看他不爽的李老师当即找到机会把他揍了一顿。

    “不会让着点你姐,就知道吃,你有没有一点绅士的风度?我们家的家教都被你吃到肚子里去了?你在外面对别的女生也是这样?”

    江朔当即抱着头在沙发上乱窜,玉米都掉了。

    “啊!妈!江月她比我大!我让着她?!”

    李老师的火气也跟着一窜老高:“你还知道她比你大?你叫她江月?我让你一天天没大没小的你!”

    “啊疼!爸救您儿子!”

    江父一回头,和江母警告的眼神对上,爱莫能助地对儿子摇摇头,喝了口热茶,低下头继续看报纸了。

    ……

    那是一间很老的超市,似乎从上个世纪开始,就是这样的房子。经过几轮的城乡改造,依然没有改到它的头上。

    它就这样安静地,佝偻地站在老街旁。

    江月在这间小超市遇到叶晚晗的时候,是真的有点措手不及。她停住脚步,瞬间判断了一下所处的环境: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口。

    她当机立断,后退了一步。

    叶晚晗看到她了,但是似乎没怎么在意,她径自走进了超市,也没有道谢。

    江月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注意到的她的脸色,只用四个字形容的话:非常难看。

    “老板。”

    叶晚晗叫了声在躺椅上听收音机的老大爷。大爷口中叼了一根牙签,掀了掀眼皮,从眼角望她,没应声儿。

    “这冰水还有大桶的吗?越大越好,越冰越好,打人越疼越好。”

    江月在听到她话里内容的时候,要出门的脚步停下了。

    打人?

    叶晚晗一直都是怯懦的、胆小又可怜的。遇到事便恨不得缩在角落里,从未有为什么事出过头。说话也很少有这么勇的时候。

    她要打谁?打她,倒也不至于这么大仇。江月没着急走,站在门边装模作样看那几块口香糖。

    大爷终于睁开了浑浊的眼睛。但还是没有从他的躺椅上挪动身子。他活大半辈子,经历过动荡,也感受过和平,单一个小女娃买水打架,激不起他眼底的波澜。

    他指了指收银台旁的冰柜,沧桑的声音说道:“五毛一瓶。”

    叶晚晗低头掏钱,口袋里有皱皱巴巴的两块钱。她拍在收银台上,大力移开冰柜的门,从里面取出超市中仅有的四瓶冰水。

    大爷不爱说话,叶晚晗也似乎不想出声,两人无声交换了货物。

    最终江月还是没走,她站在小小的大门前,握紧了自己装着牛奶的塑料袋。

    叶晚晗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还是开口了,“打人,不怕坐牢?”

    叶晚晗的脚步一丝犹豫都没有。她一边两个,拎着四瓶冰水经过了江月,“不怕。”

    江月从没见过这样的叶晚晗,神情坚定,无所畏惧。她下意识皱了眉,最终觉得不妥,便还是跟了上去。

    而叶晚晗似乎根本不在意身后有谁跟着,她走在破败的马路上,在寒冷的天气中拎着四瓶逐渐化冰的水,神色凝然,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江月皱眉看着路边的景象。这一片是不很发达的城乡结合地区,工厂很多,这里的楼层高低错落,有批发市场,有成衣售卖,大大小小的店铺不甚整齐,规划很不合理。

    看到这片熟悉的老城区,江月想起,小时候她也和家属院里的几个来过这儿。那时在他们之间流行起滑板,几个大哥哥带着他们几个小家伙来这边,找了个空旷的工厂练习。

    如果没记错的话,叶晚晗的父亲就在这一片的某个工厂的车间里工作。

    ……

    在一个工厂大院里有一片的空地,地上摆了几排橙色的障碍物。

    在这个大院里,有十来个个穿着时尚的男女,脚下踩着滑板,在这寒冷的冬季,他们大多只是穿了一层卫衣,脚下的动作繁复花哨,热闹无比。

    “楷哥?我刚没看错吧?刚是不江月过去了?”

    高森停下,伸直了脖子往门口看,说话时口中能呼出白色的气。

    他怎么感觉自己似乎还看到了叶晚晗呢?两人是要去哪?怎么远远看着感觉俩人脸色不太对啊。

    也有可能是他近视了,他最近在频繁打游戏,视力有所下降。

    陈江楷原本正望着大门,靠在一边的墙上休息。在高森喊之前,他早已看到了大门前经过的两个女孩儿。

    她今天穿的白色到膝盖的羽绒服,看见第一秒的时候,他就被晃了下神。

    她脖颈修长,长发扎起,高高盘在脑后,细长的腿上穿着蓝色的牛仔裤,脚下一双棉靴。

    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映着雪白的羽绒服,她通透的皮肤像是在发光。

    很漂亮。

    连同她细细皱起的眉。

    高森自己在那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他朝这边看了眼,扔了滑板就朝陈江楷走了过来,“楷哥,你刚看到江月了吗?我怎么感觉就是嫂子呢,她们来这干吗啊?我们要不要……”

    高森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见面前的人拿起了自己放在一旁的的外套,往大门走去。

    “哎楷哥,你等我!”

    ……

    叶晚晗父亲所在的这一家工厂,也有二十几年了。从工厂建立之初,她的父亲和母亲就在这里打工,几十年如一日,不经大事,从不请假。

    这是江月第一次进来这种地方。

    车间管理不严格,外面没有看大门的人,很容易就混进来。

    但是进来后,内部便有些阴暗。江月抬头望去,上面是密不透风的顶,窗户只有办公室里才有,干活的地方窗户小得可怜,整个车间都昏昏沉沉的样子,只有几个大灯半死不活地发着光。

    她的小手在鼻尖挥了挥,这里面机器的味道非常难闻。她的耳边全是轰轰的机器噪音,这里的人说话要大声一些才能够彼此听得见。

    这种地方,真的适合人在里面长时间工作吗?

    江月跟着叶晚晗走进里屋。叶晚晗似乎对这里的路线很熟悉,只见她拎着快化完的四桶水,直直朝一个男人的工位走去。

    江月在身后跟着,悄悄起打量那个人。

    男人一脸络腮胡,头上不知是哪里蹭来的碎屑,稀稀疏疏地铺在头顶,似乎是很长时间没有打理,令人不忍直视。

    他穿着蓝色的工装,外面套了一个短羽绒服,羽绒服的袖口上被刮破一块,露出里面有些廉价的料子。

    他脚上穿了一双卡其色的皮鞋,鞋头也不知去哪蹭过,一只黑了一块,一只像是蹭到了机油,发亮。

    江月皱了皱小脸,坐在工位上的这个男人,浑身写满了不体面。

    叶晚晗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又垂眼看他的工牌,冰冷的脸沉得像水。

    “就是你,杜忠,在厂里欺负我爸,是吗?”

    江月闻言,错愕地看向面前的女孩,又转头看向前方的男人。

    这是……来为她父亲找场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