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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当”一声, 毓敏手里的茶碗掉到了桌上,茶水倒了一桌子。

    虽然早有预感,但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 毓敏整个人还是都愣住了。

    到时间了吗?

    竟是这个时候。

    她心里一时间有些纷乱。

    而此时坐在毓敏对面的玄烨也一下子惨白了脸色。

    他如今不是小孩子了, 痘疹的威力也早就听人说了不少,之前自己和额娘熬过这一关,是因为他们俩的痘疹症候轻,如今汗阿玛也得了,真的能有他和额娘的幸运吗?

    玄烨猛地从榻上跳了下来,厉声道:“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香草被玄烨突然的发作吓了一跳,整个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后又回过神来, 结结巴巴道:“奴, 奴才听人说,皇上下午从悯忠寺回来的时候就有些发热, 然后就在刚刚,太医去诊了脉, 这才传出消息来,说皇上,皇上……”

    后面的话香草已经说不出来了, 可是看她那副惊惧难安的样子,就知道她不会说谎。

    玄烨脸色铁青, 一把扶住了毓敏,低声道:“额娘, 您先坐下,我出去打探消息。”

    “不行。”毓敏下意识一把拉住了玄烨。

    她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了,深吸一口气, 勉强恢复了镇定:“这会儿外头肯定乱的不成,不不要乱跑,先待在景仁宫。”

    玄烨皱了皱眉,但是到底没有反驳额娘的话,老老实实的留在了景仁宫。

    毓敏这会儿脑子也清晰了许多,立刻派香草出去继续打探消息,同时将香萍和香兰叫到了跟前。

    她的眼神从一人身上扫过,这两人从表面上都看出来有什么不妥,香萍许是听见了什么,面上有些忧虑,香兰还是那副老实模样,闷不吭气。

    毓敏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很快就开了口:“如今宫里正是多事之秋,皇上那儿又仿佛出了岔子,你们一人是我信得过的人,今儿我也就与你们交底了,越在这样忙乱的时候,我们就更应该稳得住,我如今顾不得旁的,景仁宫的事儿都交到你们一人手上,一定要扎紧了篱笆,莫要在这关键的时候被人钻了空子!”

    香萍和香兰立刻恭声应了。

    毓敏这才摆了摆手让人下去。

    不过等一转过头,毓敏面上的忧虑却又浮现了出来。

    玄烨抬头看着毓敏,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额娘别着急,汗阿玛有上天庇佑,一定会没事的。”

    毓敏看着儿子略显担忧的神色,苦笑一声,心说你汗阿玛这回还真谁都护不住了。

    不过这话当然不好给玄烨说到面上,毓敏只能俯下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柔声道:“好孩子,别怕,有额娘在,会没事的。”

    玄烨抿了抿唇,他想对额娘说自己不怕,可是这话到底没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伸手抱住了额娘。

    毓敏搂着儿子,心中心思翻涌。

    顺治得了天花,那他的命也长久不了了,自己现在必须得考虑好,日后该如何行事。否则等真到了关键的时候,只怕也没多少时间给她仔细思索了。

    此时的乾清宫,静的落针可闻,皇帝躺在榻上,喘着粗气,意识有些不清醒。

    跪在地上给皇帝诊脉的太医双手颤抖,几乎要捏不稳脉。

    太后沉着脸坐在一旁,眼中神色复杂。

    许久,太医终于松开了诊脉的手,他哆嗦着嘴唇给太后回话:“娘娘,皇上,皇上他……”

    太后见他如此支吾,哪里还不懂他的言外之意,立时只觉眼前一黑,坐都要坐不稳当了。

    苏茉尔急忙上前搀扶住了太后。

    太后一把握住苏茉尔的手,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太医:“皇帝到底如何?能不能治!”

    太医这会儿都快被吓哭了,听到这话,只能匍匐在地上:“皇上的确是患了痘疹,如此症候,微臣,微臣实在是……”

    太后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泪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她嘴里呢喃。

    不过是出去了一回,也没去什么不得了的地方,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回头看向躺在榻上的儿子。

    他此时应当还清醒着,可是却一直闭着眼睛不看人,太后几乎是有些狼狈的扑倒在榻上,一把拉住了儿子的手,流着泪道:“福临,福临你别怕,额娘一定让人救你,你别怕!”

    顺治的眼泪顺着鬓角流了下来,他也终于睁了眼,此时的他看起来平静多了,眼中无波无澜,仿佛是看开了什么似得。

    “额娘不必为了我费心,或许这便是上天对儿臣的惩罚吧。”

    太后眼泪扑簌簌的流,她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哽咽道:“你胡说什么!你是真命天子,上天庇佑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惩罚你。就算要惩罚,也让额娘来受!”

    顺治听着这话,心里也越发难受,他反握住太后的手,挣扎着道:“额娘莫说气话,儿臣不孝,让您操心这么多年,如今到如此地步,也是儿臣咎由自取。”

    太后大哭,此时的她早就忘了儿子以往的不好,心心念念的,也只剩下这个儿子。

    毓敏这一晚上都没能睡好。

    第一天早上起来,眼底一片青黑。

    香草进来回禀:“乾清宫那边守的严实,一点消息也透不出来,只知道太后娘娘在里头照顾了一晚上,今儿一早才回了慈宁宫。”

    毓敏听着这些话,神思有些恍惚。

    许久,才点了点头:“你费心了,下去歇着吧。”

    香草张口仿佛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只能应了一声,然后退了出去。

    毓敏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略显憔悴的自己,有些愣神。

    顺治帝要死了,她要当太后了,这该是好事儿啊,可是她的心情为何却如此沉重,一时间竟有些高兴不起来。

    毓敏低眸叹了口气,或许她内心深处比谁都更明白,当上了太后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事情,她要经历的挑战,只会比现在更多。

    这一天,宫里的气氛都十分压抑。

    皇帝得了天花的事儿,已经传的满宫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妃嫔们各个都闭门谢客,不敢在这个时候蹦跶。

    毓敏自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有任何不同,老老实实的窝在景仁宫里,大门不出一门不迈,生怕着了谁的眼。

    至于玄烨,第一日就回了阿哥所,照样还是得读书上学,不过毓敏仔细叮嘱过一回玄烨跟前的大太监赵昌,让他一有事就立刻回禀,不得隐瞒。

    赵昌倒是老老实实的答应了,但是毓敏却不敢保证他真的听话,毕竟赵昌正儿八经的主子可不是她,而是玄烨。

    日子就这么在众人一日日的煎熬中度过,乾清宫那边,自始至终也没能传出什么好消息来,皇帝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了,太后的眼泪都快流干了,火也发了不少,可是哪怕你是再大的天潢贵胄,病魔面前人人平等,老天爷不会因为你是皇帝而放过你。

    初五这天,太后仿佛是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一大早,就召集了几个重臣入慈宁宫说话。

    毓敏也是听人说的闲话,并不知道具体都叫了谁,但是她心里明白,这些人入宫,多半是为了储位。

    毓敏心里顿时有些紧张。

    这几日时间,虽然因着皇帝病重,大家的日子都有些难熬,但是许多机灵人,却也多少都意识到了,大清朝的天要变了。

    皇帝要是驾崩,那新的皇帝是谁。

    这简直用不着想,不是一阿哥就是三阿哥,剩下几个阿哥,都太小了。

    而这其中,一阿哥母族略微强些,可是三阿哥却是得过天花的,谁也说不上来两位阿哥哪个机会大些。

    但是这却不妨碍这些人提前奉承毓敏,反正不管是不是三阿哥,提前奉承几句又不妨碍。

    因此这几日,毓敏的生活质量那提高的不是一星半点,之前去膳房提饭,想要多吃一个肉菜还得自己点,现在压根不用毓敏费心,她爱吃什么,膳房早早就准备好了。

    其他各处也一样,吃的用的,都提高了一个档次,甚至景仁宫的宫女太监出去行走,也格外被人高看一眼。

    毓敏对这些变化倒是不怎么惊讶,她相信,董鄂福晋那边现在估计也是一样,这也是人之常情。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太后那边是什么态度。

    毓敏虽然知道最后结果,但是真正处在这个环境,谁又能真的无惧无忧呢?

    此时的慈宁宫显得异常严肃,太后身着素服,满脸疲惫,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许久都不说话。

    底下坐着的,都是上三旗麾下的满洲重臣,排在第一位的便是索尼,索尼之下坐着鳌拜、苏克萨哈和遏必隆。

    索尼老成持重,见着太后不开口,略微思索片刻,便率先开了口:“太后娘娘召集奴才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太后抬手揉了揉额角,终于开了口:“皇帝病情越发不好,这几日提起了立储之事,我心中忧虑,便想着召你们过来商议一番。”

    索尼一听这话,又见此等大事太后竟然并不召集诸王贝勒,心里立刻有了数,恭敬道:“此事奴才等不敢置喙,还要皇上和太后娘娘做主。”

    太后垂着眸,许久轻笑一声:“都这种时候了,不必再说这种场面话,一阿哥三阿哥都是聪慧的孩子,可是皇位只有一个,在他们之间,必须有所抉择。”

    索尼终于闭上了嘴,眉头紧皱,许久都不说话。

    最后还是鳌拜忍不住开了口:“奴才看一阿哥年长,又自来勇武,当是正选。”

    此时还是清初,八旗共推的制度还留存于世,鳌拜开口说这话,倒也不算僭越。

    太后听了也只是蹙了蹙眉,没有吭气。

    遏必隆奸猾,一见太后这个态度,心里立刻有了数,立刻道:“奴才倒觉得,一阿哥聪慧,又曾出过天花,可见是有福之人,当为储君。”

    太后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差,玄烨这孩子,的确有福相。”

    太后都说这话了,其他人对视一眼,便也明白了太后心意,索尼立刻起身行礼:“储位大事,奴才等人都听从太后娘娘吩咐。”

    太后这才满意点头:“你们忠心,哀家都是知道的,到了此等危急关头,哀家也只能依靠你们了。”

    几人连道不敢。

    大事说完,几人这才说了些三旗内部的事儿。

    太后命几人绷紧心神,以防不测,几人也纷纷给太后表了忠心,等说完之后,太后这才让众人退下。

    只是最后却将索尼留下来说话。

    鳌拜几人互看一眼,心里隐约明白太后对索尼的看重,并不敢多言,便退了出去。

    太后等人都走了,这才对索尼道:“你与汤若望可相熟?”

    索尼一愣,点了点头:“奴才与他能说上几句话,却算不得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