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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家一家子一大早就来告辞楚家老寿星,老人家一再挽留,看着不能多留了,又千不舍万不舍的让人给送了宝儿清河坊顾家彩帛坊粉藕熟罗一端,灰鼠毛领对襟小袄一件,李博士桥邓家金银铺手造如意璎珞金项圈并带铃铛小儿手镯一对,给了阮天昊湖绸一端,文集一部,一面湖州端砚,又一并送了阮姥姥和英娘各“福寿绵长”“锦绣长春”绒背锦素花刻丝一匹,染红王家胭脂铺胭脂一缸,寿头纹鹿胎锦一端,官家邵局出产的内造海棠春寿瓶一对,余下几个小儿各有五间楼泉福蜜糖一罐,内司局贡果白花蜜饯一盒。

    楚家三小姐楚静也拉着阮天昊和宝儿的手依依不舍的样子,又给送了些文房四宝书本一部,新鲜样式金银锞子各一对,统统都是内司局里头的上品,又给宝儿和天昊各人一匹湖缎,一双季家云梯丝鞋铺的精品长命百岁锁片纹云头鞋。

    总之阮家老小各人有份齐整整的拎了大大小小一车的货什再三辞别了出来,这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临出门,却不是来时那个周常家女人来送,一问,却说昨儿个夜里头她身体不适染了重病,一大早请了辞回村里头养病去了。

    阮家俩个大人面面相觑了下,也没多问便离了山庄,临出村阮婆婆决定顺道去看下老姐妹。

    周常家的家也就离着楚家园子不远楚家村南,傍临着一条穿越过村头的小河,独门独院的一个小院子,里面有到底三进的院落,比起一般的农户来说算是相当不错了。

    这也是周常家挣了一辈子挣到的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

    村里头一般大白天不关门,到了门口一推门,就进去了,一进院子,正看到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裹着个肚兜腰里头挽着簸箕,一边撒,一边嘴里啧啧啧的嘟囔着在院子里头给鸡仔喂食呢,一见这么一大家子先是一愣,随即似乎认出来了,赶紧着放下手里头盛着米糠菜叶子的簸箕在小木板上俩手在肚兜上一抹迎了上来:“哎哟个不是阮家姥姥么?还有英娘妹子,多少日子不见啦,快请屋里头坐!我这就去告诉婆婆去!”

    周常家一共有俩个儿子,本都是楚家家生子,配给了家里头的丫头,这个是大儿媳妇,姓陈,闺名叫同娣,不过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门路,大儿媳生了俩个娃后便出了楚家山庄在周常家里头待着也没出门,大儿子也和阮平一般在庄里头干活,二子夫妻则在自家地里头忙活下面也有一儿一女,统共也和阮天昊一般大小。

    这时候四个小孩子家都在院子里打猫狗玩呢,眼看着有那么多孩子进来一哄而上,屁股后面还跟着猫狗汪汪叫着,鸡鸭鹅的满院子跑,那一边牛栏里还有一头老黄牛哞一声叫唤。

    陈氏和英娘原来在山庄就认识的,有些年头不见拉起了手也觉得挺亲切,一边又赶着几个尖叫闹腾厉害的孩子叱了几声,几个孩子安静了一下子,英娘笑了声说不要紧让他们去玩吧,陈氏才又让几个孩子到一边去玩,这下子又闹腾了起来。

    陈氏这赶紧招呼着让进屋里头说话,阮宝儿眼看着外头热闹不想进去听大人说话伸长了胳膊喔喔叫着要待在外头,连带着七毛也学着样子在姥姥怀里头一个劲的拱屁股要下来自己玩,俩个孩子那么一闹大人也没法子,也确实觉得带着孩子进去不好说话就招呼让几个大点的孩子看紧了俩个毛娃娃,把七毛和宝儿安置在院子里头便进去了。

    阮姥姥和英娘跟着陈氏进了屋,里屋正中一间周常家的女人正歪在床上呢,老远看去脸色有些黄渣渣的确实气色不好的样子,听得动静要起身迎接,被姥姥赶紧上前摁住了:“快别起来啦,自家姐妹的没那些虚礼,老妹子咋就病了呢?听人说起来还不信呢,这看着倒真是的,可看过大夫?”

    周常家的女人叹了一声,让媳妇安排两人在床沿边坐下来,陈氏很有眼力劲,招呼好了自去外头说给俩个泡茶来,走了出去。

    姥姥看屋里头只有三个人了,拉住周常家的手道:“老妹子看着比前些日子瘦多了,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周常家女人看看比自己个大了七八岁看上去显得老态龙钟却脸色红润的阮姥姥不由有点感慨:“老姐姐的命比我好哇,也是我太贪心吧,这些年总是想着更多的好处,却没想过退路呢!”

    她这时候倒记起来,多少年前,俩个同样年轻的女人,同样在楚家山庄里头,一个只顾埋头干,一个,却望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大嬷嬷趾高气扬的样子暗自发誓。

    有一天,她也会做到这个位置上去的,也可以低下眼来看自己个一样的身份的人。

    很多年过去以后,这个誓言已经实现,而当初和自己一起的姐妹却走出了那个大宅门,背是驼了,可是眼神亮堂的很,而自己个背不驼,但是老觉着身子骨重的慌。

    在大家族做事有做事的好处也有难处,今儿个她算是真明白了,其实她再爬,也是人家一条狗,使唤的时候给口香的,真要撇上去,那就是一个顶缸的主。

    她这么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也就是今日一时冲动,想着逮着机会给主子显个宝,哪里想到,宝没现成落了一身腥气,那高高在上的主子平日里从来都不出声,今日也是一贯的,没有为了她,出来说一句话。

    “老姐姐,你以前说过一句话,妹子我今天才明白,做人莫太贪,命里有便是有,命里无莫强求,妹子我一辈子强求来的终究是一场空,还是老姐姐你聪明,走得早,这往后日子才是真有福啦!”周常家再三感叹,语气里还是有点不甘心之意,到底她强了一辈子,这一次被人落井下石了一会怎么地也心里头不甘心一些,话虽然透彻,姥姥还是听出来一丝不满。

    阮姥姥拍拍她的手背,往床前拉了拉凳子凑近了一些,仔细捡了捡对方身上一根根落在白底蓝花纹薄棉絮面上的白发,道:“老妹子,活了一辈子阿拉不就图个儿女平安,日子过得顺顺当当么?风风火火的是过,平平淡淡也是过,阿里一种日子好,也是那喝在喉咙里的水,有甜有淡自己个知道。我呢,脑筋骨磨叽,想不多事,劳心劳肺的事做不了也就呆不下去,连带着过日子也是我这个媳妇给把持着,我一边帮衬着罢了,您呢,头颈骨活络,能干,就是比我强多了,要不咋能有今天,谁聪明谁笨的,也是说不拎清的吧,只要没那三不归的结果,看开些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