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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西风一路来到了谢氏米铺,一进门赵明臣便迎上来,舒口气笑道:“姑娘可总算回来了,这阵子小老儿额头差点儿焦烂,如今总算有了主心骨。”

    西风心里系着灾民,也不管他的招呼,劈头就问粮册的事。却听赵明臣叹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小老儿知道姑娘是菩萨慈悲,当日本想提前出城设粥棚,却被周家拦住了,说是要等官府一起行动。小老儿当时吓出一身冷汗,可不是吗?我就急着接济灾民,若我们一个商家却比知府老爷还早出头,不是找不自在吗?好不容易等到了二月二十八。小老儿吩咐人装了十石米去施粥,走在城门处又被官兵拦住,说是官府粮仓里余粮不多,这些米都悉数充到粮仓里,由官府施粥给灾民,只给我们留了二十斗。就这二十斗,竟也没有几家拿出来,小老儿冷眼看了这些天,有的人家一天仅拿出五斗米,所谓的粥,不过清水而已。连官府也如此。小老儿便明白,那些多出的粮食都是被知府老爷吃进去了。谁不知道因为灾民的事儿,现在清远城内米价高昂,他那个贪法儿,哪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姑娘说,这可怎么办?城外那些饥民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小老儿是满心的凄怆也没办法,咱们毕竟斗不过官府啊。”

    赵明臣一番话说完,西风已经气的身子都颤抖了,恨恨道:“巧立名目竟然到这个地步,那张逢春的心是让狗吃了吗?我就不信,如此丧尽天良的行为,他就不怕引起民愤?我就不信,天理昭昭乾坤朗朗,所有的人就和他一样都黑了心肝?”说完对身旁的伙计厉声道:“去大街上找一个叫永怀的叫花子,找到他让他立刻来见我。”

    大概永怀在丐帮中也算是个名人了,很容易就找到,一听见谢二姑娘唤自己来,不到半刻钟便赶了过来,抹着头上汗水道:“二姑娘,有什么事儿需要我效劳的?您尽管说。”

    谢西风看着他,正色道:“现在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们帮我做,你们敢不敢?”说完见永怀把胸脯拍得山响,她才微微一笑道:“别先说大话,我要你们帮我运粮到城外,这可是在和知府老爷作对,你们敢吗?”

    永怀的眼睛瞪得快凸了出来,不过与其说是惊吓,倒不如说是惊喜,只见他一步上前,看样子是想拥抱谢西风一下,但是又马上意识到自己这样太唐突了,于是便连连搓着手问道:“二姑娘,您……您说的是真的吗?您这可是在……在和知府老爷作对啊。我们叫花子,有什么怕的?但二姑娘您可是商人,日后万一知府老爷给您小鞋穿……”

    谢西风摇头道:“管不得那么多了。张老爷爱财,大不了日后多给他些金银,但是此刻,灾民们已经是饿了这么多天,再也耽误不得一点时间。”说完她慢慢踱到窗前,叹气道:“我的确是个商人,凡事以利为先,然而让我看着那么多人就在城外活活饿死,我……是忍不下的,不发生在我们面前也就罢了,既然就在我们面前,那能尽十分力,我就绝不留一分。”说到最后,话音如同斩金切玉一般掷地有声。

    “好,二姑娘你是这个。”永怀向着谢西风高高竖起大拇指:“我这就去找兄弟们过来。”说完便蹬蹬蹬跑了出去。这里赵明臣便上前一步道:“姑娘,何苦和张老爷对着干?不若让丐帮的那些小子每人背些米出城,以他们个人的名义,想来那些守城的官兵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谢西风摇头道:“不成,一人能背多少米?五斗?顶天了十斗?够谁吃的呢?何况人一多了,也瞒不过去,到时候也是得罪了张老爷,倒不如现在正大光明的出城。他要是敢拦着,我自然有话顶他。”

    赵明臣知道自家姑娘主意已定,多说也是无益处,不由得便苦笑道:“有时候我觉着自己真是不明白姑娘,明明于别的事上也是干脆果决,甚至有时候手段也算狠辣,怎么却又偏偏是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就比如这一次的事来说吧,那些大户仓里存的粮都快撑破了仓顶,可人家谁不是藏着掖着,就等着米价涨上去好卖钱呢?偏偏姑娘放着这大利……”

    不等说完,便被谢西风打断,见她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郑重问道:“赵大叔,如果是你,你也会像那些大户一样吗?若我真的是那种唯利是图之辈,你也会这么尽心跟着我吗?”

    赵明臣思考了一会儿,便摇头笑道:“姑娘说的也是,若姑娘真是没有这份慈悲心,小老儿未必就能效劳到今天。但我自问也没有姑娘的魄力,竟然敢为了灾民而和知府老爷作对。”

    谢西风冷然一笑,一字一字道:“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但求所作所为无愧于心。”话音刚落,只听外面脚步声响,原来是永怀领着丐帮子弟,赶着十几辆大马车过来了。

    于是就往车上搬粮,谢西风把自家的马车也全都派了上去,最后一共是二十四辆大马车拉了六百多石米往城外而去。

    一路来到城门处,果然,就被官兵们拦住了,西风听见一个官兵首领在训斥赵明臣道:“你这老头好不通情理,从第一天就告诉过你们规矩,每天拉出城的不准超过二十斗,你瞅瞅你这马车队?最起码也有五六百石粮了吧?充公充公,既然有粮,赶紧都充到官仓里,等统一给灾民们熬粥。”

    谢西风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一把扯下斗笠面纱,走上前让赵明臣退下,一双桃花眼中满是凌厉之色,上下打量了那官兵首领一眼,只把他看的不自禁便缩了缩脖子,只觉脸上似是被小刀刮着一般,不知为什么脸就有些发红,好像被这姑娘一看,这几天练出来的厚脸皮都被削薄了不少。

    “官爷,我不想在这里和您多说,公道自在人心,多说了,你们脸上也过不去。我只和你说,这些粮,我是非要送出城给灾民们熬粥的,你若放行,我们一切好说,这周围的百姓们也赞你一声光棍,好汉。你若是不放行,就别怪小女子不给你们官府留脸面,咱们便在父老乡亲和城外嗷嗷待哺的几万灾民面前好好的论一个是非曲直。”

    谢西风这番话一说完,那官兵首领便知道这下糟糕了,谢家二姑娘的名声在清远城中那是如雷贯耳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初那商家公子只是因为言语间辱及她们姐妹两个,结果怎么样?让这二姑娘一番唇枪舌剑,给训斥的颜面扫地,最后人财两失。大概全清远城的男人加起来,除了那位今年的乡试案首洛老爷之外,也没人敢惹这夜叉,偏偏那洛老爷听说还一准是谢家的乘龙快婿了。哦,这难道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

    那官兵首领想到这里,情知这次无法开交的,便忙给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飞速去请知府老爷。自己则在这里陪笑道:“二姑娘,不是我们不让您行善,实在是官仓里的粮食也要预备啊,不然灾民们饿的不行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谢西风冷笑一声,轻蔑的看了那首领一眼,忽然高声道:“官仓里的粮是粮,难道我们的粮不是粮吗?既然都是粮,都是要给灾民的,还分什么官仓民仓?只要给灾民们熬了粥,就是让这些粮食有了归所。现在灾民们已经在外面挨了二十几天的饿,每天就指望着那么有限的几个人家去施粥,一天还不过二十斗。十几万的灾民啊,官爷您就是再不会算数,这点账应该也不至于算不过来吧?难道你不知道自己一餐要吃多少饭?更何况,你口口声声说官府放粮,官府的粮在哪里?又说要等机会,现在听说灾民们每天都要饿死几百人,那还要等到什么机会?是不是想着等灾民都饿死,这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一句话唬的那官兵首领脸色都变了。因为迟迟没有放粮,所以城外灾民的情绪很不稳定,这话要传出去,立刻就是一场大乱子。当下不由得厉声道:“你这女子妖言惑众,小心我把你抓起来。你知道城外是个什么情况吗?这句话传出去,惹得灾民们造反攻城,你立刻就是个煽动造反的罪名。”

    谁料谢西风却怡然不惧,只见她一撩裙角,竟一步登到了马车之上,气势万千的叫道:“官爷说这话什么意思?你也知道城外灾民们已经在爆发边缘了是不是?”说完她像四周的百姓们叫道:“父老乡亲们,你们刚刚都听见了,灾民们聚在城外,没吃的没穿的,已经就快要崩溃了。如果是你们,你们肯不肯安心的等着饿死?再想一想,一旦灾民们聚众闹事,攻破了城门,咱们清远城又将是什么样子?我为此情况忧心如焚,为了消弭祸事于无形,这才不得不舍出米铺里的粮食,到城外安抚灾民,让他们安心等待钦差到来官仓放粮。乡亲们,你们都知道我们谢家是商人,商人重利,难道我不知道这些粮若留着,是可以卖大价钱的吗?但我更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灾民们若是闹事,咱们的家,咱们的清远城就全完了。可是现在,我们的粮车被官爷们堵在这里,说什么要把粮食充公,一起发放给灾民。我问问乡亲们,历朝历代,可有没有过这么荒谬的事情?该交的税我们一分不少,凭什么还要强征了我们的粮?我谢西风是个女孩儿,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所以名声不好我知道,可你们想一想,我们谢家有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对不起清远城官府和百姓的事情?今日我们家的赈灾放粮之举,是一片赤诚日月可鉴。我不是想闹事,若是官府现在接收了我的粮食,立刻就派人出城将这些粮食发给灾民,我谢西风二话不说,立刻双手奉送。哪怕就是以官府的名义熬粥,我亦没有任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