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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醒来时不知道是几点钟。

    房间里没有从窗户射进来的温暖橘色阳光,只有透过窗帘淡淡的白光,像晴空夜里十五的月亮洒在森林地上的碎银子。一片朦胧隐约的感觉,宛若梦境。

    舒适的床……他本想翻一下身,左腹却袭来一阵痛感。不强烈但能清晰地感觉得到。

    韩柠平躺着转动眼珠儿打量了一圈屋子,脑海里浮现出熟悉的场景。好像是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房间里。然而被子的味道还是陈旧的。房子外隐隐传来人语声。

    他有些费力地掀开被子,双手撑着昂起半截身子,接着就这样坐在床上适应了一小会儿,好让自己的意识彻底地从沉睡中清醒转来。身上好几处都缠着白色的纱布,上面有被染红的斑点。还有消毒液的浅浅气味儿。

    下床穿上棉拖。缓慢地迈向房门,打开,踱步到客厅,未见人影,如往常一样安静。原先有些杂乱的房子像是被人整理打扫过一般,给他“新”的视觉享受。

    这时,寂静的某处传来三两声咳嗽。他愕然,立定,竖起耳朵听辨,判断出声音来自于父亲的书房。

    书房门虚掩着,留有一条缝。他瞥见里面坐着一个人。他缓缓推开门成四十五度。是一个女人。

    房间里空调的声音在呼呼呼吹着热气,她坐在爸爸的以前常坐的那把皮革椅子上,背对房门,穿着一件芥末色毛衣,脑后挽着一个发髻,露出洁白的宛如天鹅般的脖颈,正俯身埋首在书案上。

    房间里的光线恰到好处,既不寒冷也不温暖,柔和极了。书桌右边放着一只未盖的茶杯——是他中学时使用的水杯——此时正腾腾冒着丝丝缕缕妖娆连绵的热气。安静得很……他能看到她白皙脖颈上有些凌乱的头发丝。

    韩柠如此呆立了少顷。女人挺直上半身活动自己的脖颈,然后站起身来抽出一支烟准备点上时发现了他。

    “醒了吗?”她拿下两唇间的香烟,对他展颜一笑。甚是好看……

    “嗯。”他下意识地回答,可声音只是在喉咙深处震颤了一下。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只穿着睡衣,脸红了起来。可当他意识到是谁帮他换的衣服时,内心的局促更是达到顶峰。

    “进来吧。”她笑吟吟地用夹着香烟的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让他坐下。“这可是你的家,用不着客气哈。”芙里奈望着他似乎在问可以抽烟吗。

    他未做任何表示,但眼神流露出“请便”的神色。但她还是将烟放回了烟盒。

    她又坐回到书桌前,却侧身转向他。“你知道吗?看书最好的姿势就是坐在桌子前,虽然躺在舒适的沙发上刚开始会很舒服,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浑身难受。但坐着看书的时间太久,脖子也会受不了,还有屁股上会长那种小红痘痘,一碰就疼。”她眨眨眼,“我有好一阵子没好好读书了,所以屁股还受得了。”

    韩柠一时间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呆呆地望着她,张了张嘴,可不知道说什么。

    “我看你爸爸的书房还不错,想着反正没什么事情,就坐着看看书吧。你不介意吧?”

    他微微摇头。

    “博尔赫斯说,‘我一直认为,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而家里要是有一间书房的话就会是一片小小的净土乐园。我专门请人在家里设计了一间书房,可书架上还留有很多的空间,也很少有时间能回去坐着好好地看会儿书。”

    他对她的关注很少,除了那段时间里外。他不知如何接话,于是转眼盯在桌子上摊开的那本书上,然后又望望她荡漾着盈盈笑意的侧脸。这一刻,内心很是触动。他倒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家中存在着的这片乐园。他不喜欢看书。

    “你感觉怎么样?”她抬眼注视他。

    “还好。”很模糊不堪的回答。他清了清喉咙,又重复了一句。

    “本来打算送你去医院的,但发现你身上的伤在自我愈合,就直接来你家了。你知道的,我……”她指指自己的脸。韩柠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然后她又抿着嘴唇,眯细眼睛,“十分抱歉,冒然造访,还望见谅。”芙里奈没提“神明”。“好像只要你受了重伤就可以通过沉睡来自动愈合,听他们说沉睡时身体的活动会降到最低,最有利于恢复。但不摄入能量却让人很疑惑,嗯……就是吃东西……”她看他疑惑的样子,连忙解释了一句。

    “你饿了吗?”她想他应该是饿了。

    “嗯,有点。”

    “走,我们一起出去买菜吧。”她伸直双臂,伸了个懒腰,“你也出去走走吧,对恢复中的身体有好处。”

    合上书本。他看到书名是《巴黎圣母院》。他当然不知道书本里的内容,就连名字也似乎从未听过,只觉得念起来挺顺口。

    “今天是初几啊?”他还记得除夕夜那晚的情景。

    “初二。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买完菜回来刚好可以做晚餐。你会做饭吗?”

    “不会。”

    “那你这个男人可当得不合格。二十一世纪的男人怎么能不会做饭呢?”她穿上挂在衣架上的长外套,解开挽好的头发,戴上一顶帽子和一个黑色的口罩。韩柠也从房间里找出一件厚厚的冬衣穿上。“你们这边早上应该是吃汤圆的吧?”

    “嗯。”但他好长时间都没吃过汤圆了。

    “我们是吃饺子。这两天我都是吃得饺子,估计你不爱吃,但你要是撑不住的话,可以先吃点,然后我们再一起出去买菜。”

    “还好,不是很饿,能撑住。”

    “好嘛。”

    他们刚一来到楼外,冷空气便直扑打在脸上,让韩柠打了一个寒颤。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是那种大病初愈的颜色。

    “我不怎么会做汤圆啊。前几年我做过一回,但那次没做好。这次正好再来试试。”

    “汤圆很好做的。”他记起大年初一母亲和父亲在厨房做汤圆的场景,“用手扯下一坨面,然后用两只手搓,搓圆了,用大拇指在中间按个坑,再往里面放肉,或者菜,或者糖,最后再捏拢,搓圆就可以了。”边说他边用两只手比划了两三下。

    “嗯,听你这么说,的确很简单。明天早上早点起来试试吧。”她知道,不会做饭的男人对厨房抱有轻视的态度。他们总觉得做饭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餐桌上还老是挑三拣四的。

    买完菜回家时,已是华灯初上。

    刚一到家,芙里奈就脱下外套,摘掉帽子口罩,挽上秀发,前往战场,系上围腰,动起双手来。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正正经经地做过一顿饭了,显得有点生疏。不过还好这两天她已经熟悉了厨房的布置。韩柠昏睡的时间里,她都是随便下碗面条或者吃点饺子应付过去的。

    他们买了不少的食材,排骨、肥鸡、肥鱼等。芙里奈在厨房里忙碌,韩柠畏首畏尾地挤进去打帮。不过他只会干一些洗菜、剥蒜等轻松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