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这是在休赛期内他们参与的唯一一场商演,在后两天的演出也都顺利结束后,他们和对手们道别,从名古屋返回北京,然后,他们便很快需要投入进又一个新赛季的准备工作当中去。

    选曲、编舞、对每一个细节不厌其烦的调整和磨合……这又是一个漫长而繁琐的艰巨过程。事实上,早在上个赛季还没结束的时候,刘伯飞和艾米就已经开始研究起了队员们的新赛季和新曲目。

    或者对一些人来说,曲目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甚至可能对于顶尖高手而言,哪怕是即兴作曲,他们都可信手拈来。但是,刘伯飞的观念要保守和顽固得多,他坚持为每一个选手寻找着最适合他们的曲子,最能够激发他们的潜力的曲子。

    他的认真和执拗,这些年,艾米都看在眼中。

    距他们分开后又重逢,现在已经过去九年了。这九年——还有他们过去曾经相恋的那些年和现在相比,刘伯飞看起来似乎没有怎么改变过。他一直都是那种沉默的,木讷的,没有半点浪漫和情趣的性格,他的个人想法,他为他人做了什么,他希望他人为他做什么,都断断不可能主动说出口。

    艾米无可奈何地觉得,韩露现在的这种性格,说不一定在一定程度上,其实是受了这位刘教练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他啊……

    艾米看着他,他的温柔实在太润物细无声了。

    这种性格作为同事朋友是察觉不出什么,但若换成恋人的话,常常会令人觉得烦躁,他的隐忍和沉默,通常会给亲密关系中的另一方带来难言的压力。

    九年前的那一天,他们在剧院门口相遇,然后一起走入酒吧。艾米能够看出刘伯飞身上的尴尬与局促,他们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见过,没有联系过了,他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身份与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她。或者也可以说,他不那么想和她碰面。

    在他确定自己足够妥帖,分手后的姿态足够好看之前。

    虽然他自己也明白,他从来便没有太好看过。

    作为选手,作为恋人,作为丈夫,作为教练,似乎都是总有哪里不很对头,总是有哪里在默默无声之中走向了和他想象中不同的方向,他却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开始挽回。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在酒吧里,他听到艾米这么说。他勉强笑了一下,问:“你还在关注花滑比赛吗?”

    “有关注。”艾米说。有关注,但是没有非常深入的了解,这句话就没有必要说出口了。

    “我知道你在美国的俱乐部担任艺术指导。”刘伯飞说,“你回国,那边的工作还在继续吗?”

    “不。”艾米摇头,“我和丈夫……还有儿子三个人,从今年开始正式回国了。”

    “……那么,”刘伯飞注视着前妻的脸,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个人是他曾经喜欢过,爱过的女人,如今这种感情虽然变得缥缈不清,但这个事实却非常坚定。“你有没有兴趣来花滑训练中心?”

    “……什么?”

    “如果说花滑中心想要聘用你为我们的艺术指导呢?”刘伯飞问,“我仔细地研究过美国队员的风格,我发现,就在最近这两年,她们的表现力有了根源上的变化,然后我就看到了你——”

    他的话语止于此处,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艾米似乎始终在他之上,比他优秀,比他清醒,比他远为果断。

    他不很甘心,却又不得不叹服。

    艾米当时没有给他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而是随他去了一次训练中心,也是那个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了正所向披靡的冰上女皇,韩露。

    那年韩露才21岁,在各大比赛中接连夺魁,她早已经从全世界媒体口中的明日之星正式成为了真正的女皇,她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问题,不觉得自己需要任何人的指导。

    艾米在亲眼看到她的表演环节时,也被她深深地震惊了。

    在那个时候,她突然认为自己可以理解她。假设是她自己出道起便有如此程度的荣耀加冕的话,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需要被纠正。

    这是人之常情。

    所谓人,都是在不断的经验之中学习成长的。经验不同,成长的方向便也不同,这些都非常的正常。对于刘伯飞在这个时候即表现出的担忧,她能够理解,同时也明白这大概不会被选手所接受,甚至刘伯飞自己,还会遭遇到无端的误解和质疑。

    但是没有关系。

    刘伯飞说,没有关系。

    他为选手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为了让他们理解,让他们感激他而做的。他只是在尽可能地做好自己份内应该做的,自己能够把握住的每一件事。

    因为人生实在过于飘渺,难以寻得一个定数,所以,他才想要把能够握住的东西,都尽可能地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