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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反理智论兼备,只是随时根据具体情况各派其用,各得其所。你能说她是“理智派”还是“感情派”同样,如果她心爱的丈夫另有新欢,要抛弃她了,她可能要大谈婚姻的神圣性;时隔不久如果她找到了更可心的人,对方是人家的丈夫,她就可能要大谈婚姻的荒谬性。你能说她是卫道士还是第三者乱党如此等等。

    理论、观念、概念之类,一到实际中总是为利欲所用。尤其在最虚无又最实用的现代,在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中间,理论通常只是某种利欲格局的体现,标示出理论者在这个格局中的方位和行动态势。一般来说,每一个人在这个利欲格局中都是强者又都是弱者只是相对于不同的方面而言。因此,每一个人都万法皆备于我,都是潜在的理论全息体,从原则上说,是可以接受任何理论的,是需要任何理论的。用这一种而不用那一种,基本上取决于利欲的牵引。但这决不妨碍对付格局中的其他方面的时候,或者在整个格局发生变化的时候,人们及时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理论面目。比如一个大街上的革新派,完全可能是家里的保守派;一个下级面前的集权派,完全可能是上级面前的民主派。

    这种情形难免使人沮丧:你能打起精神来与这些堂而皇之的理论较个真吗

    纵欲论在实际生活那里,通常是求爱术的演习,到时候与自述不幸、请吃请喝、看手相、下跪等等合用,也有点像征服大战时的劝降书。若碰上恶心的纠缠者,他们东张西望决不会说得这么滔滔不绝。他们求爱难而拒爱易,习惯于珍视自己的**而漠视他人的**,满脑子都是美事,因此较为偏好纵欲说。就像一些初入商界的毛头小子,只算收入不算支出,怎么算都是赚大钱,不大准备破产时的说辞和安身之处。

    他们中的一些人通常不喜欢读书这类累人的活,瞟一瞟电视翻翻序跋当然也足够开侃。所以他们的宣言总是丰繁而又混乱,尤其不适宜有些呆气的人来逐字逐句地较真。比如他们好谈弗洛伊德,从他的“里比多”满足原理中来汲取自己偷情的勇气,他们不知道或不愿意知道,正是这一个弗洛伊德强调**压抑才能产生心理能量的升华,才得以创造科学和艺术,使人类脱离原始和物质的状态。他们也好谈特、j德里达以及后现代主义,用“差延”、“解构”、“颠覆”等等字眼来威慑文明规范,力求回复人的自然原态。他们不知道或不愿意知道,巴特们的文化分析正是从所谓“自然原态”下刀,其理论基点就是揭示“自然原态”的欺骗性、虚妄性,是一种统治人类太久的神话。一切都是文本,人的一切都免不了文化的浸染。巴特们正是从这一点开始与传统的人本主义和人道主义割席分道,开始了天才的叛逆。用他们来声张“自然原态”或“人之本性”,哪儿跟哪儿

    很有些人,从不曾注意弗洛伊德和巴特的差别,不曾注意尼采和萨特的差别,不曾注意孔子和**的差别,最大的本领只是注意名人和非名人的差别,时髦与不时髦的差别。他们擅长把一切时髦的术语搜罗起来,一古脑儿地用上。就像一个乡下小镇的姑娘闯进大都市之后,把商店里一切好看的化妆品都抹在自己脸上。这也是一种pastiche拼凑,杂拌,瞎搅和,以五颜六色的脸作为时代的标准像。

    四

    一直有人尝试办专供妇女看的色情杂志,但屡屡失败,顾客廖落。不能说男性的身体天生丑陋不堪入目,也不能说妇女还缺乏足够的勇气冲破礼教某些西方女子裸泳裸舞裸行都不怕了还怕一本杂志这都不是原因,至少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这个现象只是证明:身体不太被女性看重,没有出版商想像的那种诱惑力。女性对男体来者不拒,常常是男作家在通俗杂志里自我满足的夸张,是一种对女性的训练。

    在这一点上,女人与男人很不一样。

    有些专家一般性地认为,男性天生地有多恋倾向,而女性天生地有独恋倾向,很多流行小册子都作如是说。多恋使人想到兽类,似乎男人多兽性,常常适合“兽性发作”之类的描述。独恋使人想到多是从一而终的鸟类,似乎女人多鸟性,“小鸟依人”之类的形容就顺理成章。这种看法其实并不真实。女性来自人类进化的统一过程,不是另走捷径直接从天上飞临地面的鸟人。进入工业社会之后,如果让妻子少一点对丈夫的经济依附性,多一点走出家门与更多异**往的机会,等等,她们也能朝秦暮楚地“小蜜”“小情”起来。

    女性与男性的不同,在于她们无论独恋还是多恋,对男人的挑选还是要审慎得多,苛刻得多。大多男人在寻找性对象时重在外表的姿色,尤其猎色过多时最害怕投入感情,对方要死要活卿卿我我的缠绵只会使他们感到多余,琐屑,沉重,累人,吃不消。而大多女人在寻找性对象时重在内质,重在心智,能力,气度和品德尽管不同文化态度的女人们标准不一,有些人可能会追随时风,采用金钱、权势之类的尺度,但她们总是挑选尺度上的较高值,作为对男人的要求,看重内质与其他女人没有什么两样。俗话说“男子无丑相”,女性多把相貌作为次等的要求,一心要寻求内质优秀的男人来点燃自己的情感。明白此理的男人,在正常情况下的求爱,总是要千方百计表现自己或是勇武,或是高尚,或是学贯中西,或是俏皮话满腹,如此等等,形成精神吸引,才能打动对方的春心。经验每每证明,男子大多无情亦可欲,较为容易亢奋。而女人一般只有在精神之光的抚照下,在爱意浓厚情绪热烈之时,才能出现交合中的**。从这一点来看,男人的性活动可以说是“**主导”型,而女人的性活动可以说是“情恋主导”型。

    男人重“欲”,嫖娼就不足为怪。女人重“情”,即便养面首也多是情人或准情人在武则天、叶卡德琳娜一类宫廷“yín妖”的传说中,也总有情意绵绵甚至感天动地的情节,不似红灯区里的交换那么简单。男子的同性恋,多半有**关系。而女子的同性恋,多半只有精神的交感。男子的征婚广告,常常会夸示自己的责任感和能力以存款、学历等等为证,并宣言“酷爱哲学和文学”他们知道女人需要什么。女子的征婚手段,常常是一张悦目的艳照足矣她们知道男人需要什么。

    这并非说女性都是柏拉图,尤其一些风尘女子作为被金钱或权势毒害的一种特例,这种经济或政治活动可以不在我们讨论范围之内。“主导”也当然不是全部。女子的**也能强旺多在青年以后,不过那种**往往是对情恋的确证和庆祝,是情恋的一种物化仪式。在另一方面,男子也不乏情恋多在中年以前,不过那种情恋往往是**的铺垫和余韵,是**的某种精神留影。丰繁复杂的文化积存,当然会改写很多人的本性,造成很多异变。一部两性互相渗透互相塑造的长长历史中,男女都可能会演变为对方的作品。两性的冲突有时发生在两性之间,有时也可以发生在一个人身上。

    男性文化一直力图把女性塑造得感官化媚女化。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三围定要合格,穿戴不可马虎,要秀色可餐妩媚动人甚至有些yín荡众多电影、小说、广告、妇女商品都在作这种诱导。于是很多女子本不愿意妖媚的,是为了男人才学习妖媚的,搔首弄姿卖弄风情,不免显得有些装模作样。女性文化则一直力图把男性塑得道德化英雄化。坐怀不乱真君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德才兼备建功立业而且不弃糟糠众多电影、小说、广告、男性商品都在作这种诱导。于是很多男子本不愿意当英雄的,是为了女人才争做英雄的,他们作深沉态作悲壮态作豪爽态的时候,不免也有些显得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证明了这种形象的后天性和人为性。只是习惯可成自然,经验可变本能,时间长了,有些人也就真成了英雄或媚女,让我们觉得这个世界还有些意思。

    五

    道德是弱者用来制约强者的工具。女性相对于男性的体弱状态,决定了性道德的女性性别。在以前,承担道德使命的文化人多少都有一点女性化的文弱,艺术和美都有女神的别名。曹雪芹写红楼梦,认为女人是水,男人是污浊的泥。川端康成坚决认为只有三种人才有美:少女,孩子以及垂死的男人后两者意指男人只有在无性状态下才可能美好。与其说他们代表了东方男权社会的文化反省,勿宁说他们体现了当时弱者的道德战略,在文学中获得了战果。

    工业和民主提供了女性在经济、政治、教育等方面的自主地位,就连在军事这种女性从来最难涉足的禁区,女性也开始让人刮目相看海湾战争后一次次模拟电子对抗战中,心灵手巧的女队也多次战胜男队。这正是女性进一步要求自尊的资本,进一步争取**自主**自由的前提。奇怪的是,她们的呼声一开始就被男性借用和改造,最后几乎完全湮灭。旧道德的解除,似乎仅仅只是让女性更加**化,更加玩物化,更加要为迎合男性而费尽心机。假胸假臀是为了给男人看的;耍小性子或故意痛恨算术公式以及认错外交部长,是为了成为男人“可爱的小东西”和“小傻瓜”;商业广告教导女人如何更有女人味:“让你具有贵妃风采”,“摇动男人心旌的魔水”,“有它在手所向无敌”,如此等等。女性要按流行歌词的指导学会忍受孤寂,接受粗暴,被抛弃后也无悔无怨。“我明明知道你在骗我,也让我享受这短暂的一刻”有一首歌就是这样为女人编出来的。

    相反,英雄主义正在这个时代褪色,忠诚和真理成了过时的笑料,山盟海誓天长地久只不过是电视剧里假惺惺的演出,与卧室里的结局根本不一样。女人除了诅咒几句“男子汉死绝了”之外,对此毫无办法。有些女权主义者不得不愤愤地指责,工业只是使这个社会更加男权中心了,金钱和权利仍然掌握在男人手里,男性话语君临一切,女性心理仍然处于匿名状态,很难进入传媒。就像这个社会穷人是多数,但人们能听到多少穷人的声音

    对这些现象作出价值裁判,不是本文的目的。本文要指出的只是:所谓性解放非但没有缓释性的危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使危机更加深重,或者说是使本就深重的危机暴露得更加充分。女人在寻找英雄,即便唾弃良家妇女的身分,也未尝不暗想有朝一日扮演红粉知己,但越来越多的物质化男人,充当英雄已力不从心,不免令人失望,最易招致“负心”、“禽兽”之类的指责。男人在寻找媚女,但越来越多被文明史哺育出来的精神化女人,不愿接受简单的泄欲,高学历女子更易有视媚为俗的心理逆反,也难免令人烦恼,总是受到“冷感”、“寡欲”之类的埋怨。影视剧里越来越多爱呵恋呵的时候,现实生活中的两性反倒越来越难以协调,越来越难以满足异性的期待。

    女性的情恋解放在电视剧里,男性的**解放在床上。两种性解放的目标错位,交往几天或几周之后,就发现我们全都互相扑空。

    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表达了一种**分离观。男主人公与数不胜数的女人及时行乐,但并不妨碍他对女主人公有着忠实的只是需要对忠实重新定义爱情。对于前者,他只是有“珍奇收藏家”的爱好,对于后者,他才能真正地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如果女人们能够接受这一点,当然就好了。问题是昆德拉笔下的女主人公不能接受,对此不能不感到痛苦。解放对于多数女性来说,恰恰不是要求情与欲分离,而是要求情与欲的更加统一。她们的反叛,常常是要冲决没有爱情的婚姻和家庭,抗拒某些金钱和权势的合法性强jiān,像dh劳伦斯笔下的女主人公。她们的反叛也一定心身同步,反叛得特别彻底,不像男子还可以维持**的敷衍。她们把解放视为欲对情的追踪,要把性做成抒情诗,而与此同时的众多男人,则把解放视为欲对情的逃离,想把性做成品种繁多的快食品,像速溶咖啡或方便面一样立等可取,几十分钟甚至几分钟就可以把事情搞掂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