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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来对月起誓,永不相负。你要是不肯,就说明你的心意不是真的。”曦雨眼睛一转,开始恶作剧。

    林子晏想敲她,却又放下:“好!我们来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皇家的婚礼和平民百姓的婚礼程序还是有所不同的。在平民家中,“亲迎”礼的第二天早上,新婚夫妇向新郎家的长辈们敬茶,然后祭拜祖先,这才算正式被承认为这家的媳妇,然后在“亲迎”礼后的第四天“回门”,在新妇的娘家过一夜,整个婚礼才算是真正完成了。

    而康亲王作为皇室的亲王,须得在“亲迎”礼后的第四天进宫朝拜,康亲王在紫宸宫外行礼,亲王妃至飞凰宫外行礼,然后两人再一起到万寿宫外叩头,最后在万寿宫向皇室的长辈行礼奉茶。奉茶过后,要到宗正寺祭祀祖先,祭祀之后,曦宁的名字才会作为康亲王唯一的嫡妃被登入玉牒,以后她所出的孩子才会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当晚,内宫会在德音殿宴请康亲王妃娘家的亲眷,以示通两姓之好。宴罢,新婚夫妇可随凤府人归,在亲王妃的娘家住上一晚,全“回门”的礼数。

    “亲迎”礼后的第四天晚上,曦雨随外祖母、哥哥嫂嫂进宫赴宴。皇室的嫡支人员全部在座,雍德帝高踞正位,申贵太妃、顺淑太妃坐在西首,端阳公主、山阴公主在东首。荣亲王、安亲王各自坐了一席,新婚夫妇并坐一席。凤老夫人被让到二位太妃的席上,曦展被安亲王拉了过去,茉莉带着曦雨坐了公主们旁边的一席。

    皇帝的宫嫔们在下首相陪,一群美人儿各有特色,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花红绿柳、宝光闪动,个个娇美非常。曦雨目不斜视,不敢偷看美人,只在进来的时候瞄了两眼,大叹金龙鱼好艳福啊!

    新王妃深得康亲王的爱重,娘家人不但有钱有势,还个个俊美非凡、顺眼非常,皇族自然也丝毫不怠慢。八道珍馐从皇帝的御座开始,在上首的各个席面上一一转过,这叫做“转席”,意味着一家人同食,皇族与康亲王妃的娘家从此为通家之好。下面的宫嫔们羡慕得眼发红,有资格坐在那上面“转席”的只有皇后和熬成了“皇考X妃”品级的妃子,她们这些“九嫔”以下的宫嫔是想也别想的。

    “转席”过后,雍德帝赏下十二品珍馔给康亲王妃的娘家亲眷,又赏了一品银耳珍珠燕窝给凤府女眷。凤老夫人、曦展茉莉和曦雨一齐离座谢恩,皇帝和颜悦色地说了“不必多礼”。

    宴席上喜气洋洋,人人的心情都很好,第一轮敬酒后,宫嫔中位份最高的张昭仪战战兢兢地请了旨,颤颤巍巍地上前敬了凤府众人酒,便率着宫嫔们退下了。她们一走,气氛便彻底活跃起来。

    荣亲王和安亲王拉着曦展死灌,康亲王看不见犹奋勇向前,被人扶着要去替大舅子挡酒,被荣亲王和安亲王合力按在座位上,说他胳膊肘往外拐,光顾着讨好大舅子了。山阴公主先来灌了新妇三杯,又敬茉莉和曦雨,连凤老夫人也吃了两杯。皇室难得的大喜事,贵太妃和顺淑太妃、端阳公主看着他们闹,也说说笑笑、连吃了几杯酒。雍德帝平日肃穆,也被敬了不少,他今晚似心情大悦,杯杯都喝了,酒水洒在锦袍上,皇帝也并没让出声扰大伙儿的兴致,悄没声地起身去换衣。

    曦雨面飞红霞、星眼微饧,忽觉下腹有不舒服,按着供奉教的规矩,左手在桌上轻叩了三下,向旁一伸,便有几个宫娥上前扶她起来出去如厕。

    如厕之处是德音殿偏殿内的一间小厅,里面彩绣辉煌、摆设精雅,完全不像是厕所。小厅被隔断成两个空间,外间摆着坐榻、珐琅炉、金银双缠丝薰笼,一刻不停地燃着清爽的橘香。与内间隔断之处笼着厚厚的帐幕,帐幕外又挂着一层珠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千金的睡房。

    宫女们扶着曦雨进了小厅,清爽的橘子香气让曦雨精神一振,被佳酿熏染的神志也清醒了几分。两个宫娥上来,将她外面的大衣裳解下,簇拥着她往内间走。早有两个宫女分站在珠帘两旁,先打起珠帘,再挽起帐幕,最后撩开纱罩,一扇淡绿的大圆月屏风立在那里,挡住了视线。

    “姑娘,可要奴婢们服侍?”扶着曦雨的宫娥低声问。

    曦雨摇摇头:“劳烦诸位姐姐。”

    “不敢。”宫娥们行礼退到外面,依次放下了重重帘幕,内间寂静无声。

    曦雨转过圆月屏风,在后面解衣如厕毕,将衣裳草草整好,便有宫女在外探问。曦雨答应了,宫女们又撩开帐幕进来,将她扶出去安顿在坐榻上。

    两名宫女立刻走过来,一个手上捧着金盆,一个手上举着托盘,在她脚边跪下。侍立的大宫女立刻轻柔地卷起她的袄袖,褪下手上的玉镯,曦雨脸晕眼涩,伸手在飘着花瓣的水中洗了,拿托盘上雪白的巾子擦了手,点起玉盒中一点牡丹霜,轻轻在手上抹匀。

    薰笼中柑橘香气四散,让人越发觉得清新舒服。

    “姑娘脸上酒气冲得厉害,不如就在这儿稍稍将息,再回宴上也不迟。”大宫女替她将衣裳袖子捋平顺,柔声说道。

    曦雨觉得脑子里一阵迷糊,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既兴奋又十分倦怠,模模糊糊点了点头。

    大宫女拿过一个大大的流苏绸靠枕,让曦雨斜靠在上面略微休息,又回身吩咐宫女们准备洗脸梳妆的用具。

    曦雨合着眼,听见大宫女低声下令、宫女们脚步轻轻地来去,琐碎却不杂乱。柑橘香弥散在四周,本来提神醒脑的香气此刻却助长了酒意。曦雨意识沉沉,宫娥们的脚步声、说话声渐渐地消失。

    一股冷锐的香气突然□这一片温和清新的柑橘香中,破开这富丽迷乱的氛围,却将曦雨从意识迷离推入到更深的幻境中。

    雍德帝在曦雨身侧坐下,垂首注目她面容,见大红小袄领扣脱开,露出一段颈子,一双手搭在脸侧,秀长双眉微微蹙起。

    皇帝微笑,用大拇指轻轻扳过她面容,低头罩住樱唇长长一吻,亲昵地亲亲她脸颊:“果然芳俪致致,教人爱煞。”又轻摇她:“阿雨。”

    曦雨在大靠枕上蹭一蹭,并不醒来。

    皇帝满意地一笑,垂首对她低语、亲吻,轻怜蜜爱,摩挲许久。

    “姑娘快醒醒。”

    曦雨揉揉眼睛,已有人扶她坐起来:“姑娘歇了有快一刻钟,脸上酒红褪去了些,快梳洗上殿罢。”

    早有宫女捧过各色用具来,服侍曦雨洗脸整衣。

    “这柑橘香倒别致,怪好闻的。”曦雨突然说。

    大宫女微笑:“奴婢们也觉得清新得紧。原本这里是焚百合香的,但官家多次有诏,斥责奢靡无度。后宫自然要先奉诏令,也不知道是哪一位,用普通香料配了风干的柑橘皮,制成柑橘香焚在这里,又俭省又好闻。”

    曦雨点点头,整好了妆扮,由宫娥们簇拥着回正殿去了。

    这一晚,凤府众人皆醺然而归,宫中赐下了许多赏赐,曦展和茉莉强撑着一一打点妥当了,才回房歇息。康亲王、曦宁和曦雨是彻底醉了,各被服侍着安置。

    第二天一早,曦展和茉莉夫妻两个先起身到萱瑞堂请了安,服侍祖母洗脸梳头,收拾整齐。曦雨用手绢掩着哈欠进来,也问了安。

    四人各捧一杯茶,分坐在上位和两旁,各自打着小算盘等待新婚的康亲王夫妇来见礼。上面的老太太稳坐钓鱼台,古井无波;曦展一脸轻松,手指在桌上轻叩;茉莉心不在焉,盘算着这个月要裁多少布料给下人做衣裳;曦雨眯着眼睛,像一只大猫一样窝在椅子里打着小哈欠。

    康亲王进来的时候,本能地打了个寒噤,目盲让他的感觉变得更敏锐。而身边的新王妃早已高高兴兴地上前准备请安了,他立刻决定见招拆招,跟上曦宁的脚步。康亲王是习武之人,耳朵非常灵敏,四肢的协调性和身体的平衡感也出奇的好,如果室内的摆设不多,或者他对室内摆设非常熟悉,那他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坐下、见礼。

    “给您请安。”两人一起向凤老夫人行常礼。

    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笑着点点头,对曦宁说:“嫁做人妇,从此当以恭顺为要,克谨克俭,早育子嗣,为夫家传承香火。”

    “是。”曦宁脸红红的,低声应了。

    凤老夫人又向康亲王笑眯眯地道:“女孩娇弱,从小溺养,有不逊之处,姑爷多担待。”

    “您以掌珠出适,子琮已感激不尽、惶恐不及,自当更加爱重。”康亲王一点也不敢耽搁,急忙再次躬身。

    凤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待他们和曦展夫妇、曦雨走过礼数后,便起身回后面去了,将曦宁也叫过去,要她陪着说话。曦展和茉莉夫妻两个要料理一大堆内外事务,也起身走了,留下曦雨窝在椅子上对康亲王露齿一笑:“王爷请,西阁奉茶。”

    ——来了!康亲王一凛,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王爷请往西坐。”曦雨皮笑肉不笑,示意丫鬟把自己坐到东边椅子上的康亲王扶起,重坐到西边的椅子上。

    康亲王想了想,觉得与其和小姨子试探来试探去拐弯抹角,还不如干干脆脆有话直说:“三妹妹有话,尽管说、尽管问。”

    “好,姊夫果然爽快,不愧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曦雨扯扯嘴角,弯出一个假笑来:“前儿看见了一个故事,觉得挺有意思,今天拿出来与姊夫共赏。”

    康亲王心里有点打鼓,点点头:“妹妹请讲。”

    “有一位高门大户出身的郗老爷,想为爱女挑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婿,他听说另一户人家王家的子侄都很好,于是就打发人去王家相看。王家子弟听说郗老爷来挑女婿,于是纷纷穿上最好的衣裳,打扮的俊秀风流,在大厅里高谈阔论。只有一位公子,大喇喇地在东边的竹床上坦腹睡觉。郗老爷听了当日的情形,就大喜道:‘这个才是我们郗家的东床快婿啊!’最后把爱女嫁给了那个坦腹东床的公子。姊夫,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康亲王神色不动:“妹妹这是暗指我不是阿宁良配?”

    “我可不是暗指。”曦雨笑:“我是明指。”话语中锋锐之意尽出。

    “好。”康亲王合掌赞叹:“我平生所见之人中,三妹妹实在是第一流的人物,能屈能伸、胆色过人。不过三妹妹既称呼我一声‘姊夫’,便该明白,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了。”

    “多谢姊夫称赞。”曦雨微笑:“不过姊夫既然夸我‘胆色过人’,我今天就斗胆问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