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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展和茉莉小夫妻在前面拉着手亲亲热热地看灯,曦宁曦雨在后面跟着,凤府的正门出来就是朱雀大街,从朱雀大街转过两条小巷子,就是御街了。

    一到御街上,曦雨就呆住了:“何解冻之嘉月,值蓂荚之盛开。草含春而色动,云飞采以偕来。南油俱满,西漆争燃,苏征安息,蜡出龙川。斜晖交映,倒影澄鲜”,这活脱脱是《列灯赋》里面的景象啊!

    在御街和朱雀大道交叉的十字路口,万盏彩灯堆成了灯山,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御街两边张挂着王公贵族进上宫中的彩灯,宫中过目之后,便命挂出来,给万民观赏。

    一路赏灯过去,快接近皇宫第一道外门扶阳门的时候,曦雨再次呆住了:一座巨大的纸扎灯楼,三层之高,通体绘着工笔彩画,玉炬璀璨,光芒万丈。

    把他扯到廊下,龙眼正懒懒地卧在那里,看见主人出来了,才抬起头蹭蹭他的手掌以示亲昵。桂圆接着把他往雪地里扯,林子晏这才低头看它。

    “怎么?想让我同你主子那个疯丫头一样去雪地里疯?”林子晏有趣地挑挑眉:“没门儿!”

    桂圆一边“呜呜”低叫着,一边用雪白的小头颅顶着林子晏,把他往雪地里推。林子晏索性重新把桂圆拎起来抱在臂弯里,把手伸到它肚子下面去暖。

    桂圆不但没有挣扎,反而乖乖地用肚子给它暖手,伸出小舌头舔着他,“啊呜啊呜”地低叫着,漂亮的琥珀色大眼睛里有恳求之意。

    林子晏见它如此,反而不忍心了,把手从它暖暖的小肚子下面抽出来,揉揉它头顶,把它放到了龙眼的旁边。

    桂圆见拉不动林子晏,干脆拱了拱龙眼,龙眼对它可不像林子晏那样无情,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向曦雨那边奔去,在雪地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梅花脚印。

    林子晏站在廊下,远远看见一人两兽在那里玩雪,还不时传来侍女“姑娘早些回去,看着凉”的劝说声音,突然觉得这冰凉的冬日也不是那么“冻”人了。

    正月十二,午时三刻,苦舟楼二楼的“无碍厅”中。

    简清辉坐在中间,黄管家在他身后侍立,曦雨和林子晏在圆桌两旁对坐默然无语,两人对望的视线里都充满了兴奋与杀气,迫不及待地要和对方一决高下。

    龙眼和桂圆也感染到了这独特的气氛,排排蹲坐在边上,耳朵都竖了起来。

    简清辉咳嗽一声:“《论语》有云,‘三人行,则必有我师’,古往今来的大家,无不交游广阔、博采众家之长。闭门造车从来不是聪明人所为,故而书阁自始皇时便有了规矩,若有两人及两人以上同时入阁读书,则每七日博辩一次,交流彼此所思所长。我三日前都遣人告知了两位,姑娘和公子都准备好了吧?那就开始了?”

    曦雨和林子晏都点点头。

    “那就由老黄来负责纪录,我尚有要务在身,不便聆听两位高见。”赶紧先撤,防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世伯(先生)慢走。”两人同声说,一旁的黄管家准备好纸笔,开始研墨。

    “姑娘请。”林子晏先开口。

    “公子请。”曦雨皮笑肉不笑。

    “姑娘身份贵重,是凤氏嫡女,应该在先。”林子晏表情平静,口吻平静。

    “公子血统高贵,是已故端阳公唯一的亲生血脉,还是公子先吧。”曦雨也很平静。

    “姑娘……”

    “公子……”

    黄管家战战兢兢:“姑娘、公子,这时辰快过了……”

    两人停下来,曦雨笑盈盈:“我迫不及待要听听公子的高见,午时三刻开始也是书阁的规矩,这么谦让下去不是办法,抓阄如何?”

    林子晏点头:“就依姑娘所说。”

    曦雨提笔,写好了纸阄:“这两张纸一张空白,另外一张则写了个‘先’字,我已将它们折好,公子先请拈阄。”

    “承让。”林子晏伸手拈起一个纸阄,修长的手指拈着折得四四方方的纸片缓缓收回,看见曦雨一变的脸色,顿了一顿,却并没有再换,反而加快了速度把纸片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个端秀的“先”字。

    “姑娘好心思。”林子晏似笑非笑觑她一眼。

    “承让。”轮到曦雨笑眯眯地说这句话。

    黄管家在一边看着,抹抹额上的冷汗,暗叹这两位小祖宗都不是省油的灯,正经大战还没有开始,声色不动间就已交手了一个来回。凤姑娘看准了林公子生性多疑但又行事坚决果断,在林公子抓到“先”字阄时变了脸色,这样林公子便会想到凤姑娘是故意做出这样的神色,骗他去抓另一只阄儿,反而不会去换。林公子也许会猜到另一种可能,但实际情况不允许他思考犹豫,他本人行事风格也干净利落,所以步步都在凤姑娘预料之中。

    曦雨随手把两个纸阄扔进黄管家手边的白底青花圆口纸墨缸:“林公子,请。”

    黄管家打起精神,抚平纸面用镇纸压住,又起身往干干的纸墨缸中添些水:顾名思义,纸墨缸是用来放置废纸剩墨的,为了防止剩墨干涸在缸底,缸中要倒上一些清水。清水倾倒下去,黄管家的眼越睁越大:方才凤姑娘随手抛进去的两个纸阄浸了水,竟然都沁出墨色来!隐隐可见两个“先”字。

    黄管家暗地里咋咋舌,现在的女孩子,真是小看不得啊!

    那边厢却已经有了新的话题:“只博辩未免有些无趣,加额外赌注如何?”

    “好。”曦雨大方地点头:“只是得愿赌服输。”

    “自然,黄管家作证。”林子晏道:“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事都得办到。”

    “啐,这赌注可真老套。”曦雨鄙视,神情却又一转:“不过挺诱人的,老……本姑娘赌了!”暗地里吐吐舌头,差点把“老娘”说出来,不过,当年老娘去美国旅游在拉斯维加斯疯玩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曦雨的赌性被勾上来:这次一定要你输的血本不留!

    所谓博辩,“博”在先,“辩”在后,这与寻常的辩论不同,它没有固定的题目,其目的在于互相交流知识,各取所长来讨论。但终究脱不了一个“辩”字,故而最终要分出一个胜负。

    凤曦雨和林子晏的第一战,在“选德与选才”这个问题上分了输赢。

    “德比较重要。”曦雨毫不犹豫。

    “那孟尝君之事又作何解释?”林子晏挑眉反问。若无一众平时混吃等死的门客相助,孟尝君又怎么能够逃出生天呢?

    “哼,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以齐国的强盛,如得一真名士,也可以遏制强秦了。鸡鸣狗盗这样的人都收,所以真正有才的人才不去投靠孟尝君呢!”

    林子晏神情凛然,若有所思:“鸡鸣狗盗之辈于危难之时救主,亦不可忽视。君子易为德所制约,成大事者若以德为先,必误矣。”

    曦雨也思考:“你说的亦有道理,小人物往往举足轻重,无德有才者手段往往异于常人,若为善则万幸,为恶则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但若要‘成大事’,此类人不可或缺。”比如姚广孝之于朱棣,奥贝斯坦之于莱因哈特。

    两人互看一眼,都有欣赏之意,曦雨欣赏中带着好奇探究,林子晏想成什么“大事”?竟然如此直观地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林子晏亦带几分好奇,这凤曦雨所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竟然能够站在这样的高度看人才问题。

    一边的黄管家咳嗽两声,提醒他们别跑题。

    曦雨回过神:“若要‘成大事’,此类人不可少,但有德之人亦不可或缺。但若不在‘成大事’的前提下,德比才更重要。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有德有才可为圣人,有德无才可为君子,无德无才便是庸人,有才无德就是小人。若不得圣人、君子,我即使用庸人,也不敢用小人。”

    “我却与你相反。”林子晏目光犀利:“我宁可用小人,也不用庸人。小人尚有可取之处,若能震慑住他,恩威并施,则可有意想不到之效。”

    “要是震慑不住呢?”曦雨反问。

    “震慑不住?”林子晏却反问她,神情中带了一丝笑意,曦雨看见那丝笑意,忽然浑身发寒。

    “德是虚的,才却是实的,实的总要比虚的好。”林子晏看见她稍显惧色,表情不自主地温和下来。

    “才不是呢。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曦雨有些恍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林子晏深深看她一眼,忽然说:“我认输了,这一场博辩是姑娘赢。”

    这样就赢了?曦雨还沉浸在如此轻易就赢了林子晏的不可置信和恍惚感中。

    “愿赌服输,姑娘有什么要求,就现在说出来罢。”输的人倒是气定神闲,优哉游哉。

    曦雨之前虽然觉得这个赌注很诱人,可是等到真正赢了,她反而不知道该提什么要求好。毕竟她是什么都不缺的,而提个恶作剧式的要求,又会让林子晏觉得她在折辱他,但是她又不愿意放弃这个奖品。曦雨皱起眉头,冥思苦想。

    “若实在想不起来,改日再提也是一样的。”林子晏看见她眉间褶痕,不禁柔声说道。

    “有了!”曦雨双手一拍:“嗯,你的声音很好,虽然稍微偏清朗了一些,但听起来很是悦耳。看书时间长了很伤眼睛的,你就来给我读书听罢。如何?”林子晏的声音有些诹访部顺一配迹部景吾时的味道,虽然再低沉浑厚些就完美了,但现在的声线也很好。

    “一言为定。”林子晏倒是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对方会提什么让他难堪的要求,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竟然是让他去做“读书郎”,虽然让一个大家公子去做这种事情是降低了身份,但凤曦雨的神情坦坦荡荡,仿佛这算不了什么,他也不以为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