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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晋江文学城首发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不啻于平地惊雷,在云绾耳畔炸响。

    她双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司马濯,触及他那炽热直白的目光,耳边那嗡嗡响声越发明显。

    是她意识错乱了,还是他疯了?

    “你…你…司马濯!”

    到底是个面皮薄的女儿家,哪里听得这般孟浪之词,云绾气得胸口起伏,眼圈也因羞愤有些泛红:“我知道你对我并无敬意,往常装出那副恭顺模样,也是演给你父皇看!现在你父皇虽不在了,但他的遗体就在你我帘后,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要太过分!”

    “这就叫过分?”

    司马濯盯着小皇后那微红的眼圈,啧了声:“父皇怎把你惯得这般娇气,说两句就哭?”

    压着尾音,他朝她伸手。

    云绾面色大变,一边往后躲避,另抬起手,用力挥去。

    “啪——”

    一声清脆在静谧空荡的营帐内响起。

    云绾匆匆瞥过他那只被打红的手,也顾不上其他,赶紧从紫檀圈椅起身,隔着一张长案与他对峙。

    “司马濯,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是皇后,是你的嫡母,你最好放尊重些!”

    她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明显没多少底气。

    那躲在长桌之后,目光闪烁的警惕模样,当真像极了被箭头对准却无路可逃的兔子。

    司马濯扫过手背的红印,薄唇轻扯:“儿臣不过是见皇后发髻乱了,好心帮忙整理,皇后何须这么大反应?”

    云绾咬牙:“我发髻乱了,自有宫婢整理,或者你提醒我一声,我自个儿整理,哪用得着你帮?”

    “皇后这可错怪儿臣了,父皇闭眼前,儿臣可在他面前亲口保证,会好好照顾你。”

    司马濯摊开双手:“孝顺嫡母,事必躬亲,何错之有?”

    鬼话连篇!

    云绾在心里骂道,撑在桌边的手捏紧,冷道:“三殿下可真是长了一张能言善辩的好嘴,黑的说成白的,无理也能说成有理!”

    “皇后过奖。”

    “你!”

    云绾气结,愈发觉得自己屏退众人与他独处,简直是与虎谋皮,愚不可及!

    深吸一口气,她大声喊道:“来人,来人!”

    司马濯眉梢轻挑:“方才皇后所提问题,儿臣尚未作答,这就将人叫进来了?”

    眼见帘外响起动静,云绾心底紧张稍缓,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三殿下大概是忙碌太久,以至于神志不清,口不择言。既如此,还答什么话,不如早早回去歇息,省得叫旁人觉得我这嫡母刻薄!”

    她刻意将“嫡母”二字咬的很重。

    司马濯眯眸看向她:“皇后这是要赶儿臣?”

    云绾扯出个不冷不淡的笑容:“什么赶不赶的,何必说的这么难听。本宫这是心疼你,再说了这是陛下的营帐,你难道想在这待一个晚上?”

    不就是演么,她又不是不会。

    司马濯将她眉眼间那份不服气看得一清二楚,嘴角弧度不禁上扬。

    手无缚鸡之力的兔子竟然妄图朝狼挥爪子,实在可笑。再看下首那些低眉垂目的宫人,更是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

    也罢,再让她拿着鸡毛令箭玩两天。

    折磨猎物,自然得将她捧得高高的,再将她从云端拽下泥沼,那种巨大的落差带来的痛苦,光是想想就遍体舒畅。

    “既然皇后心疼儿臣,那儿臣便承了这份意。”司马濯掸了掸袍袖:“儿臣告退。”

    见他转身朝帐门走去,云绾紧绷的神经稍松。

    可还不等她松口气,那道骊青色身影又突然转过来,她的腰背也条件反射地绷直:“还有事?”

    司马濯睇着她:“皇后不回自己的帐子歇息?”

    她回不回去和他有什么干系,多此一问。云绾眉头微皱,“本宫先前已睡了好些时辰,现在只想陪陪陛下。”

    提到晋宣帝,她的语气不再那么冷硬,纤长的眼睫轻垂,遮住眼底悲恸:“你自去歇你的。”

    这前后态度的变化太过明显,司马濯眼底略过一抹晦色,语气难辨:“皇后与父皇可真是鹣鲽情深。不过儿臣得提醒你一句,王总管虽给父皇更换过衣袍,但父皇遗容有损,皇后还是别看太久,省得夜里梦魇。”

    云绾蹙眉:“他是你君父,是我夫君,便是遗容有损,我也不惧。他若肯入我梦里,那自是更好,我求之不得。”

    迎上她澄澈无畏的眸光,司马濯长指收紧成拳,语气沉下:“那你就陪着吧。”

    说罢,拂袖而去。

    营帘晃了两晃,那人总算是走了。

    云绾长舒口气,撑着桌子,重新跌坐于圈椅之间。

    玉簪见她脸色不好,上前询问:“娘娘,你怎么了?”

    云绾揉了揉昏涨的太阳穴,幽幽叹息:“没事。”

    玉簪心说这副模样怎会无事,而且主子方才唤他们重新入帐的语气,又急又慌的,不像是吩咐,更像是呼救。

    难道三殿下对主子无礼了?可刚才他们俩一问一答,还挺正常的啊。

    玉簪这边百思不解,云绾摆手道:“都去帐外守着吧。玉簪,你去将王总管找来,我有话问他。”

    说着,她从桌边起身,朝那逶逶垂下的明黄色幔帐走去。

    玉簪惊道:“娘娘,不如……奴婢陪您一起?”

    “怎么,你也觉得我会怕?”

    云绾回头朝她笑笑:“没什么好怕的,陛下活着的时候待我千万般好,若是魂灵犹在,定然也不忍吓我。”

    又不是谁都和司马濯那个狼崽子般,专爱看她惊慌出丑。

    她都这样说了,玉簪也不再多劝,屈膝行了个礼,便去寻王德福。

    明黄色帐内,兽形鎏金香炉里燃着幽幽熏香,有很重的甘松及艾草气息,显然是用来掩盖尸臭的——尽管秋日温度不算高,遗体也算新鲜,尚未生出任何异味。

    云绾缓缓走向那张华丽的大床,心绪复杂。

    昨日午后她还躺在这床上歇息,短短辰光,这张床的主人静静躺着,面色灰白,气息冰冷。

    若放在以前,云绾大概会有些害怕。

    可如今,她经历了云太后的消逝,眼前之人又是她同床共枕两年多的夫君,说实话,她并不恐惧,甚至还伸出手,碰了碰晋宣帝青白色的手背。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冰冷,触手僵硬,不再柔软。

    她咬唇收回手,心底泛起一阵无法言说的悲怆,如冬日里席卷而来的潮水,叫她从头到脚都刺骨冰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脚步声:“娘娘,王总管到了。”

    隔着屏风,王德福嘶哑的嗓音响起:“老奴叩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万福。”

    “进来说话吧。”

    稍顿,担心玉簪会害怕,云绾又补充:“玉簪不必入内。”

    玉簪称是,王德福很快跪倒在榻边,那张本就皱纹横生的脸愈显苍老,朝床上看了一眼,又伏在地上低低哭起来。

    主仆几十年的感情,云绾也能体谅一二。

    待王德福哭声稍缓,云绾才道:“王总管,你将陛下遇刺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告知本宫,务必属实!”

    王德福躬身:“老奴不敢隐瞒。昨日午后,老奴伴驾围猎,行至东南方那片溪流附近,四皇子向陛下提议,由他带人马去寻狐狸洞……”

    苍老的嗓音在静谧深夜娓娓道来。

    听到晋宣帝是为了猎狐狸才跟随四皇子前往葫芦峰,云绾心如刀绞,不经意间泪流满面。

    “都怪我……”她转脸看向榻上的晋宣帝,低低啜泣:“陛下,臣妾不要狐狸了,只要您能平安归来。”

    一时间,王德福泪水滂沱,云绾也哭到力竭。

    良久,云绾才拿帕子按了眼角,看向王德福:“陛下走的突然,他之前可曾留过什么密旨,或是提过要立哪位皇子为储么?”

    王德福头颅伏得更低:“回娘娘,陛下正值壮年,从未着急立储,也未留下任何密旨,或是提及要立哪位皇子……”

    迟疑片刻,他道:“倒是昨日三皇子将陛下带回时,提过一嘴,说是陛下闭眼前要将皇位传于他。”

    云绾惊诧:“怎么会!”

    王德福道:“是真是假,老奴也不可得知,但陛下弥留之际,身边只有三皇子陪着……”

    云绾脸色顿显颓败。

    嘴巴长在司马濯身上,他那样巧言善辩,便是没有的事也能叫他说得言之凿凿。

    里间安静了下来。

    良久,云绾神态疲惫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王德福叩首退下。

    云绾怔怔坐着,耳畔蓦得又响起夜里司马濯对自己说出的狂妄之言,心下越发不安。

    他说那话,是单纯逞口舌之快折辱她,还是……真存了什么忤逆无耻的念头?

    若是前者,她或许还可忍受,权当他在犬吠。若是后者……

    一颗心往下狠狠坠了坠,云绾揪紧袖角,泪眼婆娑看着晋宣帝,低低呜咽:“陛下,臣妾该怎么办……”

    帷帐内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回应她的只有野外凄厉呼啸的风。

    东方鱼肚泛白,薄露未晞。

    司马濯浅眠一个时辰醒来,听李宝德禀告,皇后至今还在主营帐内未出,不禁冷笑两声。

    “她既然这般舍不得父皇,我不若做件好事,送她去陪父皇。”

    站在下首的李宝德听到这话,一时有些可怜那个无辜的云氏皇后,毕竟她入宫这两年来,待宫人很是宽和,不少宫人都受过她的恩惠,直道她是菩萨主子。

    可怜归可怜,叫他求情,他是万万不敢的,只得将头颅埋得更低,半点声响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