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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沅君坐在椅子上,案边搁了一盏茶,左手轻握着一柄美人金,右手却在把玩一把锁。金色的,很小巧,是刻了福生长泰四个字。怎么瞧,都像是小孩子才会戴的玩意儿。

    “就这个?”

    他朝对面坐着的人看过去:“你三更半夜找到本王,就为了要给本王看这么一个小东西。”

    “东西虽小,用处却很大。”

    成沅君笑了笑,他将这哄孩子的玩意儿往桌上一扣。

    “你同本王说说,如何个**。”

    顾青衡视线落在这‘福生长泰’上:“成王还是轻着些,我好不容易找了个一模一样的,若是摔着了,恐怕就没有了。”

    成沅君撑着下巴:“骗孩儿的东西,本王府中一摸一大堆,你这什么惊奇的宝贝,要叫你这么当心?有话说话,没话,本王可不留你过夜。”他拎起这小小的锁片,意味不明,“本王叫你找白晚楼喜欢的东西,你找这娃娃的东西给我,莫不是在耍弄我?”

    顾青衡走过去,那将锁片以食指拈起,说:“苏沐带着白晚楼入主中原后,一人力挑了其他所有门派,将中原搅得鸡犬不宁,但他只放过了一个门派。你猜是哪里?”

    成沅君看着顾青衡:“哪里?”

    这件事,成沅君并不知道。他虽然知道很多事,却也有很多事不清楚。因为苏沐入中原时,成沅君刚巧有事不在中原,而当成沅君回到中原,苏沐早就崭露头角,风生水起。

    而苏沐去佛门,十分低调,并不像是去成沅君王府之中讨要结魄灯那样厚颜无耻,弄得满城风雨。所以知道的人,只怕就慧根一个,还有苏沐本人。成沅君不知道,顾青衡却知道。因为顾青衡同苏沐在一起的时间,实在算不得短。

    顾青衡说:“是佛门。”

    那时苏沐年轻气盛,十分张狂,谁都不放在眼里,众人视之头痛,却因其未曾有残害他人之举而为之奈何。但苏沐放过佛门未折腾,是因为他,有事相求。

    一日慧根正在念经,忽然察觉身后气息一滞。

    慧根敲着木鱼的手便停了下来。

    他道:“苏施主。”

    苏沐迈进门槛的步子就停下了。他身后门外叠着十八罗汉,像塔一样,一个个堆叠起来,未伤分毫,却叫人动弹不得。

    苏沐既惊且觉得有趣,他道:“我动作已如此轻,你还能知道我?”

    慧根转过身,便见到一个眉目风流的年轻人负手站在那里,他看着文弱,眉宇间甚至算得上温和,但慧根知道,这个人从血雨腥风中走来。

    “就是因为太轻。”重会叫人发现,过轻也会叫人发现。反常即为妖。慧根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过犹不及,望施主知道这个道理。”

    苏沐问:“我没念过书,听不懂你说的话。你说简单一点,什么叫过犹不及?”

    慧根看着苏沐,苏沐大胆地回视他,目光澄澈。

    慧根微微一笑,他伸手指向那院中一处流水。

    “这水声如何?”

    苏沐静心听了听:“就是水。”

    慧根便将手中禅杖一挥。

    “现在呢?”

    苏沐闭上眼:“江河涛涛。”

    慧根再一挥:“现在如何?”

    嗯——

    苏沐感受了一下:“轻风细雨。”说罢皱起眉头,似乎极为不乐意,“过于粘腻。”

    慧根收起禅杖,方才所历虚境全数消失,苏沐睁开眼睛,很是好奇地看着慧根的禅杖。“刚才那是什么?”

    “是灵笼。”慧根道,“老衲见过江河涛涛,又在轻风细雨中走过,每过一个地方,不舍其中风景,便将它们保存下来,藏在禅杖之中。三千世界,方才你见了其中之星点。”

    水若泛滥便成灾,若过少则为旱。

    “一如施主所作所为。”慧根道,“年少轻狂为锋芒毕露,意气过胜惹血光之灾。人若是不及时收敛自己言行,便要惹来灾祸。你问什么是过犹不及,这便是过犹不及。”

    苏沐听懂了:“你拐着弯骂我。”

    他走到外头,伸出白皙的手掌,那只手瞧着并没有用力,只是覆在那高高叠起的十八罗汉身上。“我如今算什么?”

    慧根不答,只捏着佛珠道:“阿弥陀佛。”

    苏沐微微一笑,轻轻一点,就叫那十八罗汉如山一般倾塌。他眼看着慧根红色的身影风一般掠过,一个不差地将手下弟子安然接住,并未叫他们受到半点损伤。这才道:“我若杀了他们便是不讲道理,若是任他们打我那叫过于窝囊,如今这样,才叫以礼相待。”

    “老和尚,你懂吗?”

    他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冲撞慧根,十八罗汉受不过这气,额角青筋爆出,即便是拼着打不过丢一条命,也要上前与他博上一博。

    苏沐展袖后退,高声道:“我已手下留情,你们不依不饶,这叫赶尽杀绝。大师,你慈悲为怀,看遍春秋,悟破红尘。可惜手下弟子没教好,易怒易躁。你连他们都渡化不了,谈何渡化世人,渡化苍生。”

    十余年岁月一晃而过,当年苏沐所言却一直在慧根脑海当中。慧根曾在会友时感慨道:“老衲修行半载,得此一言,忽如醍醐灌顶,竟然破了一层心境。”

    但苏沐找他,却不是为了气他,也不是为了帮慧根破除心境。

    成沅君道:“那他去做什么?”

    顾青衡道:“他去替别人求一道平安符。”

    苏沐虽然是将十八罗汉叠起来才进了佛门,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本意要同寻常香客一样进殿,可惜近日实在惹人瞩目,叫人不妨都不行。

    苏沐不得已,只好一路打上慧根的禅房。而后同慧根说:“我听说你们这里的人,会把一些小东西拿来开光。”开过光的东西就有灵性,可以保佑主人。

    他掏出一样东西来:“和尚,光怎么开?”

    慧根定睛一瞧,却是一个长命锁。

    花了一两银子买的。

    还被人诓了,买贵了。

    慧根不满于苏沐所作所为,有心惩戒,又不肯痛快答应,便说道:“你听错了,开光要讲诚意。若是随便什么人都拿东西来叫老衲念一段经便能灵验,岂非坏人也能与天同寿么?”

    他这么说,不过是欺负苏沐初来乍到,并不了解其中风俗。但苏沐再不了解风俗,应当也知道是假的。慧根只是说了带刺的话而已。

    谁知苏沐一愣,竟果真问:“那我该如何?”

    慧根道:“你当拜遍这三千神佛,心诚所至,金石为开。就比这区区一段经文,要来得灵验有用。从此这长命锁,便记了这世间最诚的心意,当然能保你平安。”

    成沅君沉默了,他重新将这锁片拾起来,说:“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