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才进三月,省城的气温很低,远处的林园、街道两边的绿化树,枝头都才暴出一点新芽,露一丝春意。整个省城地势平坦,一条大江从省城边缘而过,江面劲吹的风,从高耸的建筑群间隙穿过,在街道里横行。风吹在街道里行人面上,虽吹得脸儿通红,人们却总认为春天到了,把那冷也就抵缓了几分。

    省城党校不在市中心,偏在江边上游,却又离江面有几百米远,依然刺骨的江风吹到党校里已经温和了许多。三月五日是省党校报名的最后一天,不过,党校学习和其他学院之类的应该大不相同。

    杨滔是下午到达,还能赶上报名。处理好入学手续后,杨滔陪着龙潇、司机一起到外面订铺位。龙潇问杨滔是不是就到宾馆里住,杨滔不肯。三人吃过饭,开着车子省城转了几圈,才把杨滔送回党校。

    宿舍里有四个铺,里面有空调,条件还是不错。杨滔回到宿舍里却没有一个人在,才知道自己忙着回宿舍不是好的选择。可自己也不想与龙潇两人转得久,到省城来先就计划着一个人好好反思反思,才拒绝薇薇到省城来送自己。明天一早,龙潇和司机就回凤城,总算完全离开对自己知根知底的凤城。给付丽珍和薇薇电话,报了平安后说自己累了,挂了电话。

    不想到宿舍里呆,学校对就寝有什么要求,先前也没有留意。如今也不管这么多了,成为党校的学员,还有什么要多顾虑?进入党校,对有的人说是避风港,有的人是为今后的升迁打基础,但对于杨滔说来,正轰轰烈烈的做一件事,虽然磕磕绊绊,事情却也开始起步有了起色,只要坚持下去,成功的可能性是显而易见的。杨滔有这信心,身边一起做事的人也有这信心和决心。可这是却要到省党校来学习三个月,三个月后,凤城的选举已经完成,不用多猜就知道会有新的副县长来接手杨滔的位置,对于一个副处级干部,在县里还有很多清闲的位置可以安排。

    走出校门,值班的门卫看着电视,没有问杨滔。一直走到大江边,那里有码头,不是让船舶停靠的那种,带江堤性质的,有一台台台阶。远处的灯光很昏黑,深夜里车流要稀少多了,江水的流动声总算让人听出来。看不清翻流急涌的江水,杨滔坐在那冰冷的台阶上,江风钻进衣里。七八天了,一直都找不到好好独处的机会。在家里怕让两女为自己担心,出门到外面又怕遇上熟人。更主要的是,心理上始终没有脱离凤城,做不到身在凤城却心远离凤城,忘却一切。现在可以做到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地域陌生的人群,可以把强制压抑的心放开了。

    就这样任江风吹拂,杨滔没有感觉到身体的冷,心思全都沉浸在繁杂的思绪里,对周围的一切都全忘却。看来,想着今晚好好反思是做不到了,心里的一股悲苍越来越浓重,几乎化解不开,让杨滔感觉到那种心之海底泛起的绝望和苦恼,把一切妄想都冲得七零八落。绝望,还是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杨滔几乎不能自主了。

    一阵电话振动,持续的振动把杨滔惊醒。有电话来了,谁会在半夜给自己电话?杨滔取了看,见是李奉唯的来电。李奉唯半夜里来电话,杨滔有些担心凤城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事,只有接了。“总算醒了,你也有睡得这样死掉时候?是不是连我的电话都不想接?”李奉唯对杨滔的了解是很深的。

    “我敢不接你电话?”“知道就好,杨滔,事情太突然了,我是今天才知道。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到省城学习谁说一定就是坏事?你要是留下来,就算高级中学那里成了,你自己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早就想通了,奉唯,家里还要你多照料着。”李奉唯见杨滔不想说他的事,一时也找不到话题,电流声偶尔响着,两人的背景都很清静。“在宾馆还是在宿舍?”李奉唯问。

    “你电话费是全报啊,聊这些。”“那要我怎么说,我问你事情是怎么回事,你肯告诉我?要肯定话,早就跟我说了。杨滔,我虽然帮不了你,可你在凤城那么多天都不跟我说,还当我是朋友?”“奉唯,你想些什么。”“好,见面你自己罚酒吧。杨滔,你也不要多想,你自己既然要做那些事,心里就知道会触犯什么,这样的事心里应该有个准备的了。现在,我也一时来不了省城看你,等你回来吧。家里你放心好了,等见面时记着欠我的酒。”

    挂了电话,李奉唯的那句话:你自己既然要做那些事,心里就知道会触犯什么,这样的事心里应该有个准备的了。杨滔也知道,对凤城高级中学进行改革可能有这样的结局,可看着事态的发展越来越有利,那些坏的结果就从心里淡忘了。李奉唯这句话,把杨滔几天来一直迷茫的纷乱思路一下子打开,心里像有闪电一样,照出一条路来。又像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稻草。回到宿舍,其他的人都已经睡了。杨滔也不想与人多有接触,到党校里来,只怕大多都像他一样的遭遇吧?

    宿舍的室友,虽说不怎么往来却总要相见。何德全是靠东部的一个县的县团委书记,比杨滔要小上两三岁,除了上课很少四处走动,与杨滔见过后两人觉得有些相宜,话就多些,相互知道是什么县来的,两人说好上课时要是没有到,就给对方请假。宿舍里另两人也说得趣味相投,第二天就相互拉着到校外喝酒去了。

    三月六号进行开学典礼后,要到七号才正式上课,杨滔打定主意从此后低调做人,这些天除了服从校方安排外,便把自己孤立起来。回想自己,从教育局钱六在背后使阴招后,对官场的认识本来已经有了提升,心理的承受能力和应变能力自己都觉得要好了许多,而安小梅离去后,经秀梅的催化可说速长了,让自己就算面对唐金强,也能镇定下来。可自己并没有真正成熟,看问题只看到表面只看到成功的耀眼,却没有看到耀眼带来的伤害,这种伤害让人更措手不及。不过,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三个月后回凤城,哪会有自己的天地?从此后,凤城的某个角落,就是自己的归宿。

    远离凤城,可以把心里的苦好好的品嚼,也可任性地做平时顾忌的事,在省城,没有人会在意自己,也没有人会认识自己。

    喝酒,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在党校里,通常只有上午有课,而下午都是自由安排。离党校不远处,有一家小酒吧,空间小也就没有太多的人。三月六号下午杨滔与何德全穿街走巷时偶然发现这酒吧,从七号开始,杨滔一下课就泡在酒吧里,连续三四天都是从下午起一直到晚间九十点才步履蹒跚地回到宿舍。开始时,何德全也没有注意,可两三天后何德全就注意到杨滔的不正常,何德全观察后发现杨滔岁沉在酒精的迷醉里,可做什么事都还没有脱离控制范围。

    连续几天到小酒吧里度过空闲的时间,杨滔已经成为一种惯性,喝了酒,有了些醉意就可把很多缠绕不清的事忽略,也可选择忘记。忘记是最好的,这样的结果才与杨滔的现实相吻合。在凤城里,段世理、胡成红、唐金强、张恒准,甚至宣传部长郑旭和政协的副主席都没有在自己到省城之前见一面,就算自己做错了什么,总得有人告诉自己到底在哪儿做错了。在心里,最期望能见上宣传部长一面,哪怕他一句话都不对自己说,哪怕他破口大骂拍桌子指鼻子都心安很多。走到今天,多多少少是受到宣传部长郑旭的影响,自己的是非观本来已经渐渐深埋,却是郑旭和陈俊轩两人激发出来,而后又有了这样的机会。可现在,郑旭和陈俊轩两人都不见影子,就这样扔下自己生死不论了?陈俊轩是不是知道自己的事,杨滔还没有弄清楚也不想去问,可郑旭总不会不知道,他一直被全县干部所称道的正直这次却无踪无影了?

    对凤城高级中学的改革,虽说是杨滔最先提议,可经过了县常委那就该是县里的事,如今正在紧要关口,却把自己发配到省城来,是想绕过自己做什么?当然,现在对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也没有兴趣去理这些事了。杨滔从那天在政府四楼上田刚告诉他县里决定让他到省城学习三个月起,就在想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触犯了那一尊神?是自己对高级中学改革的执着,还是自己因为动用了雀儿沟村的资金,又或是没有把那权限交走,使得自己在凤城里是异样的存在而不溶于凤城?

    每一次喝酒,都会从头到尾的想着这些事,为了忘却却又一遍遍翻开重读。那伤口一遍遍撕裂,体会着这种失败的心痛品嚼这心痛,就着酒滋味越来越丰富。就算以后不再有这样的生活,不再有一展心愿的机遇,总也是一笔人生的财富。十年二十年后,付之于笔端就不是一段好故事?或许,省城的三个月后,自己每天在清冷的某个角落,就可以做这样的事,这样来打发之后的岁月,也是续了自己少年就有的梦。

    这天杨滔感觉没有多喝什么,可头脑里却不知清醒,只觉察出有人摇晃着自己的肩,杨滔最烦的就是喝酒的时候也人来烦扰自己,想打开那人的手,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无奈之中却被人拖走。

    真的就这样醉了,清醒时感觉到头脑里刺痛,仿佛有针刺在大脑里钻。疼得两面脸颊冷汗直淌,杨滔下意识的用手去揩擦,却触到一个柔软的身子。薇薇?珍珍?杨滔的意识一下清醒起来,想到两女杨滔浑身的劲力恢复不少。两女是他一生最为珍惜的,那是极致的爱。睁开眼,见一只手挡住了女人的脸,女人很小心的为自己擦着脸,这温情让杨滔恍惚中觉得肯定是付丽珍了。

    “珍珍。”杨滔说,闭上眼怕看到付丽珍脸上的怜惜,心里一股歉意。每次喝醉酒,杨滔总觉得对不起付丽珍和薇薇,又要她们护理自己。

    “杨县长,你醒了。”女人的声音极其温柔,很陌生又感觉熟悉。杨滔再次睁开眼,见女人竟然是妖娆而美艳的孙俪,“名城中学”的孙俪。杨滔脑子里一下又恍然,不知身处哪里,孙俪怎么会到来?挣扎着要起来,杨滔想坐起却只抬起半边身子,就没有了力气。

    “先躺躺吧,昨晚你喝得太多了。”孙俪说。意识慢慢恢复,知道自己是在省城党校宿舍里,可孙俪怎么会在这里?“谢谢。”“客气什么。”“何德全呢?”“他上课去了。”“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杨县长这么客气啊,我们是朋友。”杨滔说了几句话后,力气又恢复不少,只觉得口干舌燥,怕起来要找水喝。

    “是不是口渴了?”孙俪说,见杨滔那样孙俪估计杨滔想要什么,站起身去给杨滔弄水来。杨滔已经坐起,结果孙俪拿的水猛喝。喝了水后,杨滔才说,“孙主任,怎么找到我这醉鬼?”“杨县长,昨天听凤城的教师说你到省城来学习,已经几天了却没有见你找我们这些朋友,我想,既然你来了,我得尽尽地主之谊。找到你们宿舍,你那室友说你应该做那边酒吧里,走到那里时,你已经喝得有些高了。”

    “昨晚是你们帮我送回来?真多谢了。”杨滔不敢问孙俪是不是一夜都在这里,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男人喝醉酒,那也很正常。今天上午学校里的事忙完后,过来看,你还没有醒,室友又要去上课还要帮你请假。杨县长,饿了吧?”孙俪说得很坦然。

    “还请叫我杨滔,县长什么的现在与我无关了。”杨滔说。

    “问题是你只是来学习,三个月后再回凤城还不照样当县长。”

    “孙主任,你觉得会这样吗?”

    “那你也不要叫我主任什么的,就叫我孙俪。”

    “我怕唐突美人啊。”

    “说起美女,听说嫂子才是真正的万里挑一的超级美女。杨县……杨滔,既然作为朋友,就不要顾这些,估计你也饿了,我们吃饭去吧。”孙俪说着站起想走,杨滔也觉得饿的全身乏力,便跟着出去。

    孙俪的车停在校外,杨滔对车的概念很模糊,这款是鲜红的女士用车看着空间有些小,杨滔坐进副驾驶室,却没有撞头的感觉,一脸羡慕的看着孙俪。没有多说什么,车进了车流里。之后,孙俪把车停在一家酒店下,杨滔一路看着这成熟艳美的女人,虽说是初春,孙俪那冬裙紧裹走在前面,丰满的两瓣臀轮换着动,把那弹性完全展示出来。杨滔尽量把目光挪开,却总要往那里扫过。

    包间里装饰得温情而优雅,很有些匠心,一曲不知名的乐曲,让人宁静却不干扰人谈话。两人坐下,有服务人员拿单来点菜,孙俪也不推,点了几样再给杨滔,要杨滔也点一样。“还有几个人?”杨滔问。“就我们俩。”杨滔把单递回,说“这些都多了,你肯不顾身材大吃?”两人就笑起来。“在凤城时,你太热情了,我总要把自己的热情也表达出来。还喝酒不?”

    “与美女一起喝酒时很惬意,可我怕再做错事。”

    “很惬意那就喝点,你怕什么?什么是做错事?”孙俪眼影很淡,却把眼的晶亮衬了出来。那眼很灵动,很有意味总让人更多的遐想,杨滔还没有从醉酒的心境里走出,对孙俪的眼总是回避着。孙俪的同事曾在凤城杨滔的餐馆里,说过要孙俪选杨滔作为理想中的男人,不知这句话孙俪是不是记得,杨滔在车上时突然记起这话来。看着孙俪大方而坦然,杨滔想着昨天醉酒的丑样,不敢与孙俪辩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