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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不是所有的战线,都充满了兰陵王这边的战场浪漫。

    应该说像高长恭这样的载歌载舞,鼓乐喧天反而是独一无二的特例,杀戮和血腥才是战场应有的主旋律。

    尉迟迥率领的数万攻城部队,在五千禁军铁骑的突击下,纷纷溃败。

    攻城三旬的疲军在出其不意之下,对上北齐最为精锐的部队,被打出此等战果也不足为奇。

    不乏像沧州刺史史静这样打着打着、其子史万岁就让部下收拾戎装赶紧撤退的逃跑部队陆续出现。(注1)

    就连主帅尉迟迥自己,也在北齐军的凶猛攻势下,战至只剩左右亲卫数十骑。(注2)

    此时昔年率军平蜀的大将已经年近五旬,他可能会怀念在舅舅宇文泰指挥下,纵横驰骋沙场的日子吧。

    ……

    北周军的另外一部,沿邙山驻扎的各军各将,在齐国公宇文宪的督护之下,仍然保持了秩序,对上了段韶和斛律光。

    虽然在邙阪交战失利,损失了数千人马,邙山这一路仍保有超过五万的人马,与来援的北齐军兵力相当。

    关陇健儿对河北雄兵,局面平分秋色。

    宇文宪麾下,不乏战将猛士。

    大将军梁台被甲跨马,足不蹑镫,驰射弋猎,矢不虚发。

    北齐军突至,猝不及防之下被擒去了数人,已去阵二百余步。

    得手的北齐军将领应是偏裨一流,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指挥左右数十人,持着刀杖殴打逼迫俘虏前行,再过不远就是北齐军的军阵。

    梁台远远望见,怒发冲冠,当即单人独骑,催马上前。

    靠近至百步之内,梁台取下铁胎弓,觑得分明,把马上的那员齐将一箭射下马来。

    那群北齐兵想着俘敌立功,可以获得财物,至少也会赏赐酒肉,谋得一醉。

    没想到快到自军阵前,还有西人敢来追,登时回头去看。

    梁台又是一箭,再射死一人,换矛杀入了人群中,敌皆披靡。

    被擒者趁机跑了回去,于是得还。

    宇文宪赞叹道:“梁台果毅胆决,不可及也。”

    ……

    少师、柱国韩果膂力绝伦,披甲荷戈,升陟峰岭,犹涉平路。

    昔日讨伐稽胡,深为胡人忌惮,号称着翅人,意为山川险阻不能挡也。

    太祖听闻笑道:“着翅之名,不亚于飞将。”

    韩果善于伺敌虚实,揣摩敌情,更兼熟悉地理,所行之处,山川形势俱能记忆。

    他利用邙山的有利地形抵御北齐的骑军冲击,所部几乎未受损失。

    ……

    达奚武之子达奚震随父抵御北齐军。

    他少年骁勇,膂力过人,习武艺,善骑射,更是脚步快捷,走及奔马。

    彼时渭北校猎与诸将竞射,马失前蹄倒地,达奚震步行追赶猎物,一发中兔。看见马又站起来,回身一跃而上,身手敏捷若此。

    太祖见状喜道:“非此父不生此子!”

    他拼死力战,所部得以保全。

    ……

    如果战局这么维持下去,北周军虽然初战小败,整场战役的胜负鹿死谁手,尚且难说。

    然而就在陷入胶着状态时,一场交锋的结果,决定了这场东征战役的最终结局。

    邙山诸将,以齐国公宇文宪为首,达奚武和王雄两位柱国大将军为辅,二人和普六茹忠一样,都是十二大将军中的人物。

    王雄年近六旬,本次出征中身患疾病,然而到了全军的危急时刻,老将军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挺身而出抱病而战,驰马冲击来犯的斛律光军。

    能够在乱世烽火中成为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哪个不是英雄豪杰?

    王雄当年随贺拔岳征战关西,此时勇猛不减,乱军之中连斩三人。

    斛律光见他来势汹汹,不敢直撄其锋,拨转马头退走。

    延绵的邙山脚下,冬日树木光秃,马踏枯枝断叶,两骑一前一后,一追一逃。

    跑出数里,斛律光左右从骑皆散,唯余一奴一矢。

    王雄眼看即将追上斛律光,马头马尾仅有丈许,老将按槊不刺,沉声喝道:“吾惜尔不杀,当生将尔见天子。”

    斛律光早已摘弓在手,搭箭在弦,用身体遮蔽,王雄不得见。

    此时于马上扭腰回身,猿臂舒展,伴随一声叱咤:“且看落雕都督妙手!”

    回身就是一箭!

    二骑近在咫尺,正中王雄前额,虽有兜鍪防护,箭头仍是深入头脑。

    鲜血沿着额头汩汩流了下来,把老将脸上的道道皱纹,勾勒出殷红的纹路。

    王雄抱马而走,至营而卒。

    这是北周首位战死的柱国大将军。

    军中益发恐惧,失败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

    北齐军一路追出三十里,斩首俘虏三千人。

    ……

    战至夜色降临,两军各自收兵。

    宇文宪巡视军营,收拢各部败兵,安抚鼓励将士,众心稍安。

    这一日齐军死伤不过二千,周军的死伤者则是数倍之多。

    然而周军仍有一搏之力,宇文宪欲待天明,再和敌军决一死战。

    达奚武劝告道:“洛阳军散,人情震骇,若不因夜速还,明日欲归不得。我从军日久,备见形势;公少年未经事,岂可以数营士卒委之虎口乎!”

    邙山的这一部数万人马趁夜撤退,未遭大损。

    ……

    就在白天,另外一处,有两人也交换着类似的谈话。

    兰陵王进入金墉城,得知援军已经来到,城内守军的士气大涨,虽然还是不敢贸然出城迎战,却向城下的北周军大肆挑衅。

    “侯兄弟,你怎么看?”

    侯胜北望着城头不断高举兵器,欢呼不已的守军,还有他们围绕簇拥的那个身影。

    和战场格格不入的俊美面容,优雅风范,以及如同行云流水般的骑军指挥,突阵的果决断然,无一不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到那罗延发问,侯胜北仍然用普六茹忠的话来回答:“伯父说起锯骨疗伤的长孙子彦的时候,是怎么讲的?”

    他提醒道:“战场上当战则战,当撤便撤。”

    剩下的话,侯胜北没有说出口。

    ……

    到了第二天,北周军的各部知道事不可为,纷纷退兵遁去。

    东讨大军委弃营幕,自邙山至穀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