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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万不知够不够。”

    “如果不够,你再跟我说。其他时间,别联系我。”

    魏北将支票递给桌子对面的男人,眼神从那张苍老枯槁的脸上一触即过,最终落在手边的黑咖啡里。

    他已不那么期待父爱,他早就长大了。

    魏北的父亲叫魏忠国,名字起得大忠大义,却是个不忠不孝之子。少年时期不爱读书,整天逃课打架请家长。当年魏北的奶奶不在魏忠国身边,魏忠国的父亲死得早,基本算是没人教育。

    原生家庭的不幸,造成魏忠国心理扭曲。十几岁上街偷窃,虽不是什么大数目,也进过几次少管所。

    出来后并不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十八岁被魏北的奶奶撵出家门,到底干了些什么勾当,无人讲得清。可想也知道,必定龌龊。

    离家几年后,魏忠国回来了。不算衣锦还乡,倒是看起来人模狗样。他身边跟着一名女子,顶漂亮,怀着孕。

    那时人人都夸魏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捡便宜,上哪儿找这么漂亮的媳妇。不过好是好,只是漂亮媳妇成天板着一张脸,看起来死气沉沉,不展笑颜。

    魏北的奶奶不待见这对夫妻,魏忠国在家受气几日,骂骂咧咧地搬了房。他们住在巷南破旧的老楼房里,后来魏北的妈就是在那儿跳楼身亡。

    魏北至今不知母亲的名字,可能是奶奶不记得了,可能是奶奶也从未询问过。

    既有妻儿,魏忠国确实安分过一段时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恰巧赶上炒股行情好。魏忠国听信所谓兄弟的“真言”,说什么但凡进去,多少会赚,牛市。不巧的是,魏忠国或许命中缺财,他亏了。

    再加那些时日魏忠国膨胀得不行,认为手里有点钱,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他在赌桌上欠下债务,赌心过切,借了高利贷。

    他以为每天守在赌桌边,总有一天会翻盘。最终等来的却是上门催债与翻船。

    魏北母亲吓得不敢出声,或许从那开始,她就疯了。

    也或许疯在更早的时候——魏忠国强.奸她。

    魏忠国瞧上这女人,是某次与兄弟喝酒结束后,去洗脚房按摩。这足浴门店倒是正经的,一般不做什么非法勾当。魏北母亲当年才将过二十岁,嫩得比花娇。

    她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心眼。魏忠国第二天约她吃饭,便去了。去之前还挺高兴,想着结交一位大哥,漂泊异乡总有点心理慰藉。

    当天晚上,魏忠国强.奸了她。

    此后事情不断滑向黑暗,他拍裸.照威胁她,有时又以甜言蜜语哄骗她。他像一条蛀虫,一只可怖的吸血虫,将女人从内里腐蚀、侵占、套上枷锁。

    没人建议她离开魏忠国,她老家陈旧的道德观念认为:你已不贞洁,你活该。

    如果你离开这个男人,去寻找其他异性,那就是水性杨花。且对强.奸一事讳莫如深,毕竟丢脸。为什么他要糟蹋你,却不是别人?

    一定是你这个女人有问题。

    她一直想不通,为何上天这般待我。究竟是世道错了,还是我错了。

    魏忠国就如此嚣张着,随着时间增长,本性暴露。家暴这事有开头,就没有结束。哪怕女人怀上孩子。

    原以为孩子是黑暗生活的微光,她确实曾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孩子抱有期待。

    可现实太苦。生活太累。魏忠国的变本加厉,催债人的残暴无情,神经虚弱疑神疑鬼,最终压垮了这个女人。

    她生下孩子后纵身一跃,没想过会给魏北的人生遗留灾难。

    现在,这个灾难回来了。

    有些事人们总不愿它发生,可躲不掉。命运这东西,说不准。

    魏忠国坐在魏北跟前,两人没有视线交流。男人始终想说点什么,可魏北的态度很冷漠,拒不交流。

    他最终叹口气,想说谢谢,没说出口。于是魏忠国起身,离开。

    咖啡店的玻璃门一开一合,冷风与暖气同轨相行,迎头一撞。魏北是在没忍住,偏头去看魏忠国的背影。

    老了,有些驼背。但其实他不记得魏忠国年轻时的身影。男人在寒风中紧了紧外套,支票放在兜里,手揣进去,应是捏着。走得很急,很快不见了。

    魏北靠着椅背,长呼一口气。他感觉眼前结了一层水壳,想要咽回去,还挺费力。

    咖啡凉得冰手,店内暖气也不算充足。魏北渐渐双手交握,放在唇前哈口气。暖了点。

    四年前魏忠国找上魏北时,他才十八岁,那年他参演了几部不红不火的家庭伦理电视剧,勉强能在部分公众面前混个脸熟。

    那时候奶奶的记忆力还好,至少不会忘记回家的路。魏北能够赚钱以后,多次提出想要搬出巷北,离开这个肮脏嘈杂的环境。

    奶奶坚持不走,魏北没办法。他至今在想,是否那时奶奶仍心存侥幸,期待着儿子有一天会回来。人无完人,也没有真正铁石心肠的人。

    直到有一天,魏北拍完新戏,回去看奶奶。他在巷口遇见了一名小女孩,孩子说她迷路,找不到父母。魏北犹豫片刻,带她一同回家。

    女孩不算很漂亮,眼睛大,漆黑有神。她始终围着魏北叫哥哥,哥哥。小孩儿声音甜美,魏北没什么抵抗力。

    他问她记不记得家在哪里,送她回家。女孩说父亲叫她在原地等待不要走,可是父亲一整天也没有回来接她。

    魏北猜得七七八八,女孩可能被遗弃。心想同时苦命人,愈发亲近。

    可他没想到的是,几天后魏忠国上门。他没认出父亲,却从那张颇为相似的脸里找到熟悉感。

    奶奶呆怔片刻,流着眼泪破口大骂。

    这女孩,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囡囡,这就是你哥,这是你奶奶。”

    魏忠国牵着魏囡的手,任由奶奶叫骂也不出门。然后他抬头看向魏北,说:“我是来找我儿子要钱的。”

    魏北至今讲不明那天的心情,门前偌大庭院,野草杂乱、树木枯败。可那天阳光好得不行,天高远又通透。

    他自嘲地笑几声,盯着魏囡,已懒得去拆穿对方的阴谋。他不知道魏囡是否晓得魏忠国的“用心”,也不想知道。

    有时候情感是很虚假的。像果子外面罩着一层玻璃糖花儿,压根不用咀嚼,一舔就化。

    “没有钱。我也没有爸爸。您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不走我告你私闯民宅。”

    魏北挡在奶奶之前,他始终认为自己长大了。不再事事需要奶奶出头,他可以去保护。

    魏忠国说:“知道你有钱,我这几天都打听好了。你现在是明星!明星哪有不赚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