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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象旭和沈南逸出现分歧,闹得李少拂袖而去。

    这在圈内已经传疯了。

    第二刊杂志能不能如期发行,得打上问号。沈南逸在召开编委大会时,要求所有编辑到场,李象旭作为出版社老总旁听。

    “十问”这篇文章一经提出,立刻遭到李象旭反对。各专栏编辑没有马上表态,他们今天能坐这儿,内心多少偏袒沈南逸一方。

    当初创办杂志时,立意慎思、多辩、追求真理、质疑某些现状。李象旭没有遗忘初心,但认为时局过于紧张,不应顶风作案。原本盯着他们的各路人马已蠢蠢欲动,暗地里草木皆兵,暗潮汹涌。

    今天抓你个小辫子,明日就能一键举报。沈南逸不怕出事,那是他背后有大树遮荫。虽一直说什么断绝来往,沈南逸真进去,沈家如此注重门风,不可能袖手旁观。

    但其他人不同,凡是参与本书制作的编辑,问责起来又有谁能置之度外。

    李象旭差点没把领带扯烂,直接坐在桌面上,大声说今天举手表决。同意的保持沉默,不同意就举手,谁他妈也不准弃权!

    沈南逸靠着椅背,手指夹烟淡淡道,文章是我写的,责任我担。现在可以录音,强行发表在论战文一栏,也是我的主意。作为总编,你觉得我会没有把握。

    有没有把握是一回事,李象旭身体前倾,曲起指节敲击桌面。但会不会出问题,是另一回事。

    他转头扫视一圈,让你们表态!怎么,都保持沉默哑巴了?!

    沈南逸嗤笑一声,冷冷地勾起嘴角,“你们都出去。”

    语毕,众编辑鱼贯而出。来去有如龙卷风,连一张纸都没落下。

    李象旭炸得跟烟花似的,“沈爷,我良言苦口。现在你是做杂志,不是个人写书。您就不能稍微低个头,别太和大势对着刚。”

    “至少你现在已代表《诗与书》的形象,杂志传达的思想又代表出版社立场。这种弯弯绕的龌龊站队,虽不入你们这些创作者法眼,但别人要拿去发散思维,是负面影响!”

    沈南逸抽着烟,始终没有情绪起伏。他说:“肯定制度的不叫文学艺术,质疑才是。”

    “这件事我会全权负责,既然能过审,就没什么问题。我也规劝你一句,象旭。人生在世利字当头,但最后“谁”给你利益,谁就能杀了你。有些话我不当着别人的面说,是维护你。第二期的事不用你操心,既然当初请我来做杂志,就应该接受现在所发生的事。”

    李象旭面色铁青,面色铁青地一拍桌子,摔门而去。

    不搞“十问”,也不会闹得合伙人不愉快。魏北那天来不及做出更多阻止,因行程问题南下参加综艺节目。沈南逸这性子没谁能降得住,要他服软简直跟磕牙放屁似的。

    文圈里早有部分人对沈南逸意见颇大,又是个顶个的牙尖。一时微博与朋友圈喧嚣尘上,说沈南逸理想主义,又讲他想炒作人设。这年头凡是吹起“特立独行”的风向,都能被打成故意“标新立异”。

    李象旭始终没有对自己的立场松口,沈南逸压根不在意。他召开编委大会,说白了就是下达通知。论战文板块本由沈南逸负责,别人插不上手。这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只等印刷出刊。

    实则李少不怕来自业界人士的批评与讨论,他们甚至很欢迎“论战文”板块不断接收投稿。他担心有人故意曲解沈南逸的意思,而当今网友大多只看“点”,不看“面”,逮着一个截图就能高潮。

    明明是在讲理,对方却要上纲上线。当艺术背负了它本身不该具有的责任时,就显得不那么纯粹和随心所欲。

    圈子里穿得近乎妖魔化,真正就事论事的人反而没几个。多数人过完嘴瘾,等待沈南逸再吃败仗。

    现在这舆论形式、总体环境的复杂可比前几年更严峻,别还没有完全地表达自己思想,先进局子喝一壶。

    多数人认为沈南逸是必定要进去的,至于后果如何,问题大不大,有待商榷。

    晏白岳当然知道个中缘由,他回北欧之前给沈南逸打电话。他说知道沈南逸会做这件事,但没想到这么快,他侄子那伙人还没出来。

    和你那边没关系,沈南逸说,这是我本来就想做。你提出建议很恰巧而已。

    晏白岳笑了声,没有再提文章。转而问他家里小朋友是不是快出名了,做事还是悠着点。毕竟你进去了,谁来照顾他。

    沈南逸嗯一声,说魏北不需要谁照顾,他该是独立的。真要出什么问题,也不是现在。不会影响魏北。

    沉默片刻,挂电话前晏白岳说,南逸,当年二十四岁的我,肯定会羡慕如今的魏北。

    他出现的时机太好了,在你选择定下来的年纪。

    沈南逸没再过多解释,甚至感情一事轮不到别人评议。他挂了电话,说一路顺风。

    人间四月天来得很快。悄无声息,枝头的明黄冒了尖,大片大片的花卉开到荼蘼。凋零花瓣落一地,任由行人的脚底踩得凌乱不堪。绿色,四处都是绿色。

    整个城市因由暮春的降临而明亮起来,雨水减少,天往死里蓝。明黄的日光衬着洁白云朵,像透纳的水彩画。大面积的黄绿与湛蓝交相辉映,色彩如泼且层次分明。

    是自然,又高于自然。

    魏北在南方录制了两期综艺节目,一直待到四月中旬。谢飞与问他感觉如何,魏北没多说,只片刻后摇了摇头。

    他确实不太喜欢上真人秀,一是节目组需要他“立人设”,类似那种忠心守护女嘉宾的傻白甜小鲜肉。二是偶尔会涉及“讲故事”,能诚实地直面过往,这属于个人觉悟。但搬上台面来讲,就跟当众脱衣似的,多少显得不雅。魏北不愿意。

    互动环节,需要他偶尔与女嘉宾制造暧昧,如此才能炒得节目有看点、有爆点。来参加综艺的某位女星很中意魏北这一卦,甚至私下表示如果两人搞得好,以后给他介绍资源。

    女星后台挺硬,朝她示好的男嘉宾数不胜数。唯魏北不置可否,没干脆拒绝着撕破脸,只另寻话题搪塞过去。

    他如今已学会怎么回避那些不愿回答的问题,自己是否变了。他知道,肯定是有变化。

    两年前的魏北或许会对这种诱惑嗤之以鼻,冷笑讽刺。而现在就算依然不接受,也不会再当众下人面子。

    魏北还是魏北。谁也不能说他抛弃了什么。仿佛锐利的刀刃配了鞘,裹住锋芒。

    谢飞与说:“北哥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回绝这些邀请。咱们安心拍戏,偶尔接广告。”

    “尝试一下也没什么,”魏北不在意道,“总得尝试后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喜不喜欢。”

    他比较在意的倒不是上综艺如何,《诗与书》的第二刊已如期发行。魏北让谢飞与大老远地找书店买一本带来,他匆忙翻到论战文板块,果然是沈南逸的“十问”。

    为了过审,沈南逸最终没有明确地使用“审核”二字。仅仅是以“十问”为题,抛出了一些问题。这些语句虽已相当收敛,若真要被人拿去在逐字杠,依然大有文章可做。

    比如“什么是自由,什么是平等。放弃自由而得到的平等,最后是否会同时失去自由与平等。”;比如“创作不应受限,在艺术中宣扬某种立场/观点正确,是否不合理”;比如“欣赏、消费某类作品,是个人之自由。那么采取笼统切割的方式,是否太武断且不高明”;比如“主流作品与非主流作品的界限在哪里,是否应当模糊这种界定,如何去做。”;再比如“严肃文学并不缺乏情|色元素,且大量存在。情|色小说却不被普遍大众承认,甚至不归入文学。其中矛盾又在何处。”

    沈南逸提供了这样宽松的讨论平台,再给出数个提问,简直是场抒发己见的狂欢。魏北点开《诗与书》杂志的官方微博,不少人在最新微博下针对“十问”提出自己的见解。

    随时间推移,发散地愈来愈广。甚至有人已脱离问题本质,开始质疑某些社会问题。不久,一篇名为《知名作家混淆视听,搅乱浑水究竟意欲何为》的文章爆了出来。

    “保守派”与“激进派”分两端,各种言辞或理智或激烈的微博充斥“十问”广场。热度不断攀升,魏北看得后背发凉。好些犀利的文字刺得他毛骨悚然。

    在节目拍摄期间,魏北多次想主动联系沈南逸,却始终不敢。他自我安慰,认为这不过是一次较为热烈的问题讨论罢了,不至于上升到其他层面。

    后来实在憋不住,魏北给沈南逸发了微信:最近还好吧。

    沈南逸只平淡回复:好好排节目,不必担心。

    自两人从京城回来,冥冥之中很多事就变了。魏北承认自己耽于性|事,也沉溺爱海。时至今日他才想明白,为什么当初沈南逸会写:爱是没有理由的。

    这个人身上始终带着你中意的特质,哪怕时隔多年再见面,你依然会为他着迷。更何况,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从未分离。

    那晚魏北引军入城,放纵沈南逸侵占他。精|液的流淌是不会说谎,埋在体内清晰的热度与硬度也不会。他于黑暗中闭上眼,听着男人性感喘息,从此举手投降。

    又好比那日在医院,身后是书桌,身前是沈南逸。魏北退无可退,或许也不想再退。便轻轻地,主动地往前蹭了下嘴唇。那是邀吻,也是妥协。

    向沈南逸妥协。向爱意妥协。即使他明白,或许沈南逸更早就破了金身,在魏北这里丢盔弃甲,甘愿受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