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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庐任进的这个家俱厂规模并不大,只有一个车间,各种机器设备原材料成品半成品全在一个车间,十分拥挤,很多原材料没地方堆放,全放在厂房外面日晒雨淋,有些木材都已经发霉,厨房宿舍之类本来是一个工厂最起码该有的硬件设施,但这个厂的厨房和员工宿舍却十分的简陋,厨房就在车间外墙与厂房围墙之间的一小块空地上,也没桌子,工人根本坐都没地方坐,打了饭只能去宿舍吃或者就蹲在路边上吃。宿舍也十分简陋,是用铁架子焊起来的,四周用烂木板钉起来,屋顶则是用石棉瓦盖成,这些简易宿舍分布在厂房四周,一个房间摆两张或三张铁架子床,大风大雨时,那木屋里到处是水,几无立足之地。

    庐任被安排住在食堂过来几米远的一间木屋里,床底下有一条排水沟,食堂的污水就从床底下流过。

    厂子虽小,干部却不少,班长组长副厂长助理厂长经理总经理董事长一个不少,厂长负责日常生产事务,据说是木工科班出身,但水平却好像让人不敢恭维,刀子都已经钝了,加工木材时都冒烟了却还是不让人磨刀具,说刀具一磨就会变形。厂长还特别喜欢开会,几乎每天都要召集土人开会,颠来倒去也就重复他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讲话,同员工开完会后又专门召集干部开会,有时甚至能开一个上午的会,称得上是一个开会迷了。一次,厂长手里举起一只鞋子公开问:

    “曹庐任,告诉我,这只鞋子是左脚还是右脚?”

    庐任觉得有些好笑,谁还分不清一只鞋子的左右脚吗?但又不敢笑,只好认真地回答:

    “左脚。”

    厂长又将另一只举起来问:

    “那这只呢?”

    “右脚!”

    “很好!完全正确,说明你很聪明,分得清左右脚,助理,记着,给曹庐任记嘉奖一次。”厂长说。

    一次嘉奖有三十块钱,没想到这嘉奖竟得来如此容易。

    厂长又说∴

    “你们别笑啊!好多人就是傻呼呼地左脚右脚分不清,我们很多的产品配件都有分左右啊是不是?但很多人就是左右分不清,左边装右边,右边装左边,乱七八糟,所以一定要分得清哪只鞋子是左脚,哪只鞋子是右脚!”

    经理是个半秃的中年男子,常年跟着董事长在外面跑业务,车间里的事务很少过问。这经理讲话有一个特点,不容许别人插嘴,别人一开口,经理就说: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等他说完后马上又拍屁股走人说我要去找董事长去。于是别人一般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听他把话说完,然后拍屁股走人。

    总经理据说是董事长的亲戚,是个笑咪咪的自由派,好像什么都能管又好像什么都不管,经常都是笑咪咪的站在一边看工人如何操作。

    董事长是厂里的老板,厂里一切事务自然都是他说了算,不过董事长深谙‘抓大放小’之道,车间里的日常事务基本上还是由厂长决定。不过可能是神仙太多没地方摆,不久之后董事长又宣布车间日常事务要经总经理同意才算数,这样一来,厂长心里就好像不那么舒服了。

    一天,董事长来到工人食堂,发现食堂边的潲水桶里竟有好多剩饭剩菜,这些剩饭剩菜本来是有人定时会来拉走的,应该每个月还给了一点钱,但董事长看到后十分心疼,这么多粮食白白浪费了实在可惜,于是马上派人去买了两头小猪来养着。

    本来厂里地方就十分狭小,工人都没地方住呢,哪有地方养猪?不过董事长自有办法,在食堂与员工宿舍之间还有一条两三米宽的通道,一边是围墙,一边是车间外墙,就在这一小片空地上再用木板隔一个猪栏出来,两只小猪就养在这小块地方,这块地方本是工人每天通往食堂的必经之路,多几个人都转不过身来,现在忽然又多了这么两只小猪,范围更小了,工人端着碗饭都要从猪栏边走过,猪栏里的猪屎猪尿直接从排水沟排出去,没几天,庐任的床底下全是猪粪,夜里睡觉都臭不可闻,蚊子苍蝇密密麻麻一大片,这滋味真不好受,但又没地方搬,受不了也只好忍着,吃饭实在没办法在里面坐着吃,只好端着饭走得远远的站在路边上去吃。

    那两只猪的日子其实也过得挺凄惨的,厂里工人并不多,也就那么三四十个人,每天剩下的饭菜自然也很有限,两个食堂女工每天要给工人烧水做饭,哪有时间去弄青草菜叶之类给猪吃啊?所以光靠那点剩饭剩菜哪里就养得大两只猪了?而且一旦工厂放假,食堂都不开伙,连可怜的一点剩饭剩菜都没有,两只猪都只好挨饿。

    这大概是世界上日子过得最悲催的两只猪了。

    厂里的原材料都是经理和董事长自己去采购回来的,先买回圆木或板材再自己加工,圆木还要自己锯成板材再干燥,再加工。

    家俱厂的工作一点也不轻松,简直是又脏又累又危险。车间又没除尘设备,全靠那种袋装吸尘器来吸尘,机器一开,车间灰尘大得很,灰蒙蒙地一片,特别是操作锣机锯子砂光这些程序的人,身上几乎满身都是灰,戴个口罩那口罩上鼻孔位置全是黑糊糊的。

    家俱砂光也相当累人,机器砂完还要用手砂,要用各种型号的砂纸把每一个要砂光的部件砂磨好,要达到看不到一点砂痕,用手摸起来有光滑的感觉才算合格,因为整天拿着砂纸磨,过不了多久手上的皮都会被磨破,甚至会出血。

    在家俱厂操作机器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电锯电刨各种锣机好像吃人老虎,随便一碰就可能出工伤。庐任一次锯木头时一不小心就伤到了手,顿时就流了一手的血,万幸的是自己反应快立时将锯台往后拉开了,但拇指指甲却还是被锯掉一大块。不过有一个叫阿伟的工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负责操作锣机,不知怎么回事手会碰上正在高速旋转的刀具,右手五个指头立时打掉四个,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在医院住了十几天才回来,右手手指只剩大拇指还在,其它四个全断了,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就成了残疾人,都不知厂方有没有赔钱给他。

    庐任做了大约半年之后厂长大概觉得他诚实可靠,就提拔他做了个小干部,专门负责验收厂里采购回来的板材和圆木,还要负责整理车间环境,将各种各样的材料分类堆放。

    厂里每个月发工资后都会安排一次聚餐,就在厂门口,没桌子就弄些凳子再加几块胶盒板拼在一起,摆上啤酒饮料花生瓜子之类,菜也是食堂做的,几十个人聚在一起,干部都要讲话,然后厂长讲,厂长讲完经理讲,总经理也讲,最后董事长或者董事长夫人讲,在酒桌上倒也没什么官阶等级,工人照样也可以向老董敬酒,总经理则时不时地笑咪咪地去跟每一个工人打招呼敬酒,关系倒也十分融洽。

    董事长讲话时忽然公开表扬起庐任来,说:

    “曹庐任工作很认真,会思考问题。”

    副长厂阿坤说:

    “曹庐任,你看董事长都公开表扬你了,还不向董事长敬杯酒。”

    庐任于是去向董事长敬酒,可他自己是从不喝酒的,连啤酒也喝不惯,厂长经理总经理来敬酒都是极力推辞,副厂长阿坤说:

    “曹庐任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厂长经理老总来敬酒都不喝?喝!你一是要喝!喝酒又不是叫你吃农药,怕什么?你看人家阿美一个靓女,四五十度的白酒都照样仰起脖子一口闷,难道你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女孩子?”

    庐任说

    “我真不会喝酒,我从来没喝过酒。”

    “喝一杯又不会死人!喝!不喝你都不算男人了!”阿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