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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雾轻拢的晨曦里,陶心荷脂粉未施,衣饰简单,明显是刚起身、赶时间收拾过自己的样子,脸色犹带三分红扑扑的睡意,看着又家常又可亲。

    程士诚自她一进来,调转目光过去一瞥,便再难移开眼睛,看初醒娇娇看得痴了。嘴里本来在与陶成谈到的军中机械,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直到陶成出声催促:“伯爷,然后呢?投石机臂杆无力,你们一般如何修理?”

    陶心荷作为身心正常的女子,自然感受到了火焰一样的视线。她只是努力忽略不自在,尽力绷直肩背走到父亲身后,垂首束手立定,静听两人谈话,随时预备着接茬,避免上次催陶成去了趟吉昌伯府回来,却为程士诚说半晌好话的局面。

    她放低视线看着脚下,是与京城各家府邸花砖铺地截然不同的青石板路面,心不在焉地想,这是在新顾府、陶府等处用在铺陈府中屋外路面的石材,乡间倒是不同,铺在了亮堂堂、阔大方正的堂屋里头,确实别有趣致。就是看上去总有错觉,以为置身室外一般。

    眼波悄悄放远些,前头是父亲的暗紫色袍角和黑布鞋,再远些,余光能看到别的男子打了绑腿的玄色裤脚及白底棕色皮靴,鞋底、鞋帮颇沾染了些绿草汁子和黑灰色泥点子,像是跋涉而来。

    一大清早,此处四面无靠,程士诚却是从哪里来的?所为何来?

    两个男人又聊得投契起来,陶心荷除了一进屋时,寒暄过一声“伯爷安康”之外,再没开口。

    她默默做着背景板,想着心事,直到晴芳溜边进来,附在她耳边俏声问:“要留客人用早饭么?厨房想请您的示下。”

    陶心荷才清咳一声,款款抬头,直视程士诚,问道:“多蒙伯爷造访。我尚且不知贵客来意,您是要留在鄙处,用些寒点么?”

    程士诚终于等到了她主动开口,正如他所想,脸上骤然扯开大大笑容。

    其实熟络三分,谁都能推知,以陶心荷为人周全、事事操心的性子,必然有这么一问。

    方才像是正人君子一样叉手端坐、不与女眷搭话的程士诚,此时迎上她的视线,以眉眼传递心意,絮叨起来:“陶居士,劳您问询。我和犬子,就住在旁边庄子上,昨晚隐约听闻您这边有动静,知道来了京城人士,今早便不辞冒昧前来造访。见到了陶员外郎,才知更是熟人,欣喜不已,一时间聊得忘我,陶居士见笑。”

    旁边庄子?隔着密密匝匝野草的庄子?

    陶心荷蹙起细眉,淡淡言语反讽带刺:“原来那里住着伯爷一家。我还以为,是兵部大人的私产。两处庄子虽然相距不远,却隔着荒野屏障,我们就没想着过去打招呼,难为伯爷用了心思。过来十分辛苦吧?还带着贵少爷,仿佛八岁九岁?伯爷真是严父,小小孩童,倒不怕在野草堆里割伤跌倒么?”

    陶成被女儿的话带着想了一瞬,反倒出言:“怪我,一见伯爷就拉你聊闲天,没细问你跋涉辛苦。原来令少爷坐在贵府府丁壮汉肩头而来是有原因的,应该就是为了躲避野草吧。我看孩子下地来十分活泼,不像是身子有恙,方才还心中纳罕,以为贵府娇惯孩子,把下人当驴马使唤。是我暗自揣测了,伯爷见谅。”

    程士诚摇摇头,不知何时又换了称呼:“陶叔心底质朴,本来不用自陈的,我又谈何见谅。是犬子无礼,看贵处临河,孩童本性上来就跑得没影了,也没个做客样子,我该请陶叔……还有……阿陶见谅才是。”

    陶心荷这才明白,听说父子俩来访,堂屋里却只见程士诚不见小孩子的原因。

    屋外檐下守着伯府仆从衣饰的五名壮实汉子,她方才经过他们,好像还看到了上月守在自己身边、程嘉推荐来的一名,那人面目不动,真是好笑,说明当时就是程士诚的蓄谋吧。

    陶叔?程士诚比父亲小了……陶心荷迅速在心底默算,大约是小上十一二岁。

    同朝为同品文武官,他却自降辈分,在知晓他对自己的垂涎下,陶心荷不言自明地懂了他这番言语作态所指。

    她看父亲后脑勺好几眼,却气恼陶成一无所觉,乐呵呵应话:“阿陶这称呼,好像是塞北常用的吧,伯爷倒留着军中习气,只是方才乍听,让我一时辨认不出是唤我还是我家女儿了……哈哈哈……孩子爱玩爱闹是天性,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道用饭罢,荷娘肯定安排得妥帖。”

    陶心荷却忍不住反悔,声调急促:“方才是我不明情由。伯爷既然住在附近,想必贵庄上都准备好饭菜,就等主人回去。我们便不虚留了。”

    程士诚分别对父女两个点头笑笑,先就称呼说话:“陶叔玩笑了。晚辈怎么敢僭越对您用阿陶这种平辈称呼。对令媛,是我实在不喜欢居士这个名头,她又不让我叫荷娘,这才折中,陶叔不要取笑,我怕阿陶气恼。”

    偏过些脸庞,程士诚眼里的情感满的要溢出来,对准陶心荷继续说道:“阿陶,我与贵府有缘,你看,京城里相见不难,在这京郊还能住成近邻,难道不是天意?一别总有半月了吧,你还是这般拘谨,伯爷长伯爷短,依我看,你直唤我名字即可,阿陶怎么说?”

    这人倒是会步步为营!

    陶心荷腹诽,男女有别,她称呼过名字的成年男子,这半生来,也就顾凝熙和陶沐贤二人。而且叫沐贤还好,对另一人私语“凝熙”,也不当着外人,多半是闺房独处情热之时而已。

    脸色一冷,陶心荷边挪动步子往外走,边回应道:“恕我不敢放肆。伯爷名讳与家父同音,我怎能直呼,岂不是不孝?我另有家下琐事要处置,不耽误伯爷,这就告退,您自便。爹,也别拉着客人聊不停,过阵子我来唤您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