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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四月的天依旧黑得很早,华灯初上之时,谭鹤清派遣的那支镇北军才缓缓来到了郡内。

    杜启明亲去迎接,一干将士被安置在了城防所,当他提议办下接风宴时,领头的参将摆手道:“督军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现在物源紧缺,接风宴就免了吧。”

    一旁跟守的陆源也笑了笑:“严兄说得有理,就郡内目前的状况,还要劳烦你们多帮忙了。”

    杜启明听着陆源的话,微愣一会,才敷衍地“嗯”了声,转言道:“那诸位今日先休息整顿,杜某人明日再来。”

    杜启明不似谭霁几人,得知自己信赖器重的手下就是外贼内应后,再见到陆源,心里免不了有几分膈应,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陆源淡淡看着杜启明的反应,待他离开后,转同严参将笑谈起来。

    一旁的谭霁看着两人,忽问道:“宋大人,你可还记得军营中有这么一人吗?”

    宋腾的目光也放在他们身上,听见谭霁问的话,他低声回道:“这名字我在边营听过,确实有这个参将,但我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谭霁观察着那张毫无印象的脸,微微蹙眉。

    他总觉得不太对劲。

    “宋大人,前两日的军报是从哪递来的?”

    宋腾回答:“公事走的城防所。”

    “会不会递上来的那份已经换过了?”谭霁猜测,“要不回一封信给阿姐确认一下吧。”

    “也好,”宋腾点头,“想写什么内容?”

    谭霁斟酌一会:“就说已接到人,只是我等尚不知严参将的品行如何,顺带提一句他居然同陆领军格外交好。”

    宋腾应声:“回头给杜军递话。”

    “不,”谭霁在宋腾转来的目光中说,“让延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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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葱白二两,再加二钱生姜,热水煎服,早晚各用一次。”

    “两钱柴胡,四钱葛根。”

    “等等,先生,不是应当用白芷吗?”谭霁打断了萧辞的话,“怎么换用葛根了?”

    萧辞从一旁拿起秤杆敲了下他的头:“耳朵放哪去了,我方才说人火气重,你就拿白芷给他祛寒?”

    虽然打得不痛,谭霁还是下意识捂住了被敲的脑壳,闷闷“哦”了一声。

    见谭霁这副傻愣模样,萧辞忍不住想笑,他挥手道:“一旁坐着去,你在这比我一个人还磨叽。”

    谭霁只得听命呆一边去了。

    昨日镇北军到了郡内,杜启明忙着与他们对接事宜,谭霁闲来无事,一大早就候在了回春堂,美名其曰帮忙打下手,结果手忙脚乱打翻了一只药壶,被叶榆赶了出来,转眼又想帮萧辞问诊取药,也被嫌碍手碍脚。

    萧辞方写完一张方子,好不容易能歇一会,他回头看谭霁:“心不在焉的,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谭将军调了一队镇北军来,我瞧着他们不大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法?”

    “我也说不清,”谭霁回忆道,“看着他们就不太舒服。”

    萧辞忽然道:“听过一种说法吗?一个人给旁人的感觉,是能联系到这人平日里如何为人处世的。”

    谭霁一下子起了兴趣:“此话怎讲?”

    “打个比方吧,就好像旁人见着你,第一反应都是‘这是个娇养出来的贵家小公子’,这想法没问题吧?”

    谭霁点头:“吃穿用度都能看出来。”

    “不光是吃穿用度,”萧辞点到,“更重要的是你与旁人相处时的举手投足,人家都觉得你不谙世事,单纯没心机。”

    “但这并不一定准呀,”谭霁眨眨眼,“我也没那么单纯无知。”

    萧辞轻笑:“这都是人的直觉,大部分人感觉浅,看到的自然只是表象,但也有的人,只要同你的相处更近一层,就能感触到你的‘大智若愚’。”

    谭霁点头表示明白。

    “再好比说,最近跟你来往比较多的那个影卫,你对他感觉如何?”萧辞问,“我是指初印象。”

    谭霁试着回忆了一下,缓缓说:“最开始看着不近人情,冷冰冰的,好像很多人都很怕他。”

    “因为他是影卫,旁人最开始会看见的都是他身上那股狠绝。”萧辞又问,“现在如何。”

    谭霁想起段延风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忍不住笑:“其实他人心地很好,虽然有时候也会开玩笑欺负我,但总体来说,是个温柔的人。”

    萧辞看见谭霁目中那一丝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柔和,轻笑着带回话题:“所以你会觉得镇北军不对劲,也许是有道理的。”

    谭霁忽的就反应过来了:“是了,我看见他们的时候,跟之前在营内见到镇北军时的感觉不一样!”

    萧辞问:“哪里不一样?”

    “在军营中,镇北军都是很纯粹正气,”谭霁渐渐降了语调,“但昨天看到的那群人,身上带着一股阴沉气,就好像……”

    “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耗子。”萧辞接道。

    谭霁沉着脸点了点头。

    “那不就清楚了,要么收到的传报有假,要么,就是那批镇北军被掉包了。”萧辞点评着,忽又问了一句,“你见着的那位参将,是不是同陆源走得很近?”

    “嗯,所以他们极大可能是北境安排进来的。”谭霁应了声,随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先生,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内应是他们!”

    “比你们早不了多少,”萧辞微微勾唇,“在你们设计捉那批蛮贼时刚巧碰了面。”

    谭霁一脸惊愕地望着萧辞。

    这句话的含义有点一言难尽。

    谭霁哽了好一会,才终于找准了话头:“这些日子……跟内应暗地里对峙的是你们?!”

    萧辞轻笑点头:“举手之劳罢了,我们在塞北好歹待了这么久,总不能一点进展都没有吧。”

    “怪不得……”谭霁想起先前一桩桩一件件事,再望向萧辞的眼神有些复杂,“先生藏得这么深,害得学生还为这一股莫名其妙的势力忧心了好一段时日。”

    萧辞被他逗笑了:“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我。”

    谭霁错开了他的目光。

    “哦,那是怀疑过了,”萧辞挑眉,“我挺好奇的,是什么让你打消了猜测?”

    谭霁轻咳一声:“河道浮尸一案……我以为是这伙人下的毒。”

    而谭霁始终不觉得萧辞是能狠到对百姓都下手。

    闻此,萧辞微微笑了笑:“这事的确是意外,反正你已经知晓毒疫的前因后果,没必要再冒着让百姓惊慌的危险多此一举。”

    确实是这个道理。

    “你处理得很好,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萧辞说着,脸上带着一丝欣慰,“我当初确实没看走眼,你素来是个点子多的,当为谋士。”

    谭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是,这冲动的性子还是得改一改,”萧辞警醒道,“别人也许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叫你多斟酌思量,不是说什么为你自己考虑,而是你就是这么个性格,不论碰到什么事,哪怕有多个抉择,但你只要挑中了其中一条,就认死了路,宁可补救,不会回头。”

    “先生,这样不好吗?”谭霁不同意他的说法,“我不能为自己留退路,一旦退缩了一次,就会有接连不断的无数次。”

    “如果有一天,我背后守着的是家国,我无路可退了,又该如何是好?”

    萧辞听得他那一句“家国”,沉吟良久,终道:“等你到了年纪,自然会明白更多。”

    两人互相争执不下,索性不再说了。

    萧辞想,谭家三子当真是一样的性子,冷静时对事能认真到极致,疯起来除却自己的原则一概不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