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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自家哥哥的声音,肖婷月吓得整个人一激灵,她慌忙转过身,就瞧见肖庭瑞阴着脸盯着自己。

    她心虚地低下了头,找借口道:“那不是阿娘今日来不了,我才替她来的嘛。”

    “阿娘来不了也有我在,轮不到你来抛头露脸。”肖庭瑞的语气有些冲,“真是越大越听不进话了。”

    肖婷月本来就生得像母亲,略微打扮一下,只要不是细瞧,几乎发现不了两人的差别,何况肖婷月这个鬼灵精特别擅长模仿他人的举止形态,若非店伙说了那么一句,肖庭瑞可能真的发现不了。

    他越想越气,而肖婷月则被兄长训得有些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就往下落。

    两句话的功夫,谭霁也算是听明白了,这位肖夫人是肖家小姐假扮的,而肖庭瑞似乎不太想她往外跑。

    见人哭了,谭霁跟肖庭瑞一时都有些无措,这么僵了一会,谭霁试着调和道:“肖小姐也是有心,念着这些流民,肖兄也就谅解一回吧。”

    肖庭瑞心下无奈,看着一无所知的谭霁缓缓叹了口气。

    这小崽子他还不知道,哪里是顾着流民,分明就是出来看人家程公子的。

    但眼见肖婷月越哭越凶,鼻头一抽一抽的,脸上施的粉都要被她用手帕蹭塌了,肖庭瑞只得接过了谭霁递来的台阶:“是哥哥错了,你别哭了好吗。”

    他低下身捏住肖婷月的手,脸上虽还是那副严肃的模样,声音却缓了下来:“这漂亮脸蛋都要揉红了,哭得脸不疼吗?”

    肖婷月自小就被人喊做小美人,也因此格外爱惜自己的脸,一听这话,也就抽抽搭搭停了下来。

    肖庭瑞摸了摸她的头哄道:“原先说好了对不对,月儿明明答应了会听话的,嗯?”

    肖婷月轻轻咬唇,偷眼瞧了一下谭霁,垂眸点了点头。

    昨日也不过是一眼惊鸿,现在知道人家公子家有妻室恩爱和睦,自己也就没什么好惦记的了。

    这么想开了,肖婷月又抬起头看向哥哥:“可是,可是施粥济民本来就是我提出来的呀,哥哥,我在府里待着也是无趣,能不能允我过来啊”

    话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只剩了个薄薄的气音,肖庭瑞从她的眸中看出了一点清明,知道自家聪明妹妹是想通了,微叹一口气,妥协道:“好吧。”

    闻言,肖婷月立刻笑逐颜开,分明红红的眼眶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勾了起来:“谢谢哥哥!”

    肖庭瑞笑着抚了抚她的头,一旁的谭霁看着两人交谈,有些晃神。

    他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过不听话而被训斥的经历,偶尔的那么一两回,也是被谭鹤洵谭鹤清等人捉着讲道理,而相应的,他也没有这种被长辈和兄姐捧着哄的机会。

    更何况,十岁之后,他就不大哭了。

    见别人家兄妹亲近的样子,他心下难免生出一点艳羡。

    “程公子,程公子?”

    谭霁听得喊声,回过神来,就对上了肖庭瑞微蹙的眉:“你没事吧?,方才喊了几声都没什么反应。”

    “没事,走神了。”谭霁轻轻一笑:“怎么了?”

    见他无事,肖庭瑞也就放下了心,转而道:“程公子随我出去,叫家妹留着看炉子吧。”

    谭霁望了肖婷月一眼:“这方便吗?”

    “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肖庭瑞也偏头看了看她,“怎么说也要有点惩戒。”

    肖婷月轻轻皱了下鼻头,但对哥哥说的这话也没反驳。

    别人家事谭霁不好多管,便随同肖庭瑞朝外走去。

    两人到了案台前,面前已经排起了另一条长队,一眼扫过去,这队领药的人大多面黄肌瘦、目空无神,还有一些大概是陪着来的。

    谭霁捏住一只药碗,转头问道:“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药量?”

    其实不分病情轻重就定药量是大忌,肖庭瑞无奈点了下头,解释道:“没办法的事,找不到病源,只能先拿些退热消寒的药吊着。”

    谭霁也觉着心里微有刺痛,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们想要救面前百姓于水火,却连一点真正有效的事都不能做到。

    那天发完药汤之后,谭霁就离开了,待得日渐偏西,他又来帮了次忙,一整天下来,听着肖庭瑞的讲解,他已经能分辨出疫民与其他百姓了。晚间回到府衙,等谭鹤洵他们也匆匆赶回来,三人关上门围着桌谈起今日的种种。

    “我先说吧,”谭霁抢着开口道,“其实昨日拜访肖二公子时我就问了些事出来,只是被别的耽误没来得及说。”

    谭鹤洵押了一口茶,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谭霁清了清嗓子:“据肖二公子所言,这疫病是三月底开始发的,而被发现是在四月初,若是把这时间退回去看”

    四月初,南都还是一片宁静,塞北则刚刚熄了战火,东洲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被迫游荡在各地,正值季节交变之时,流民们大批大批的病倒,相对而言,被传染的还只是少数,大部分都是自己发的病,而流民遍布的渚良、汴溪二郡顿时成了发难地。

    病的人太多,府衙终于坐不住了,捏着鼻子将这群流民送进了各大药堂医馆。

    而包括渡安堂在内的郡内众多药堂初时都以为流民是染了风寒湿热,但护养了一段时日之后,这些病患怎么也不见好,甚至还有人的病情在不断加重。

    肖庭瑞算是最早发觉疫病的人,因为症状差异,当初刚见流民时他就对“风寒”抱有怀疑,而到了四月初,果然被他发现了问题。

    那些被误认为在好转的流民,醒来之后一个个认不得人说不清话,准备的汤药和饭食几乎是喂多少吐多少,肖庭瑞将这事报给府衙,随后才得知,原来其他医馆也多少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这么一来,府衙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忙将此事上报南都,那段时日,府衙对这些流民极为重视,肖庭瑞当时还想过,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能控制住。

    可没想到的是,府衙那群见钱眼开的贪官污吏竟连赈灾款都敢昧了去。

    郡守见情形不好控制,东洲各郡的府衙又是互相牵制,明面上他的名号听着挺大,而实际谁也动不了谁,为了节省开支,他便借着这疫病传染性不强,将那些失了神智的扔回流民堆里自生自灭了。

    以此来看,留下的人都被悉心照料,被放弃的则死了不少,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确实是“控制住了”病情。

    谭鹤洵听完,轻嘲道:“我就说不过半月,怎么就调控住了。”

    许驰更是气得牙抖,他不及谭家兄弟俩想得多,只知道府衙是怎么折腾这些疫民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就这么狠得下心?”

    谭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安心,我们既然来了,就肯定会将疫病诊治好。”

    这是那天他对众多流民承诺的话,许驰望着他,微垂着眼应了一声。

    谭霁又想起一事,忙补充道:“还有件事,府衙给每个混在流民堆里的疫民都发了条布巾,我仔细瞧了瞧,基本都是捆在臂上的,那布巾上头烙了府衙的官印,疫民靠这做辨识每日去领救济药,不敢随意摘下来,日后你们看见了也好辨认。”

    听到这,谭鹤洵默了片刻,开口说:“府衙的账得查。”

    谭霁没料到他会提起了这事,愣了愣,心里突觉不好:“想也知道,账簿肯定被府衙做了假,想拿到真账簿太难了。”

    如果往更坏的地步想,说不定已经没有什么真账簿了

    谭鹤洵抬起头:“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谭霁一怔,慢慢明白过来,谭鹤洵是想一边松动渚良府衙,一边治理疫病,他轻轻蹙眉道:“那剩下四郡怎么办?”

    毕竟东洲各郡之间的牵连那么深,动了渚良,其他四郡免不了受影响。

    “我正要说这个,”谭鹤洵沉吟道,“渚良相对还算平稳一些,我打算过几日去趟汴溪。”

    谭霁发觉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当即瞪大了眼:“二哥一个人去?”

    许驰听他一说,也跟着要急。

    谭鹤洵点头,截断两人要说的话:“先别急着劝我,此行非去不可,但我需要有人在渚良盯着,阿霁,你知道,只能是你留下。”

    谭霁否道:“你一人我不放心,把许兄上吧。”

    许驰忙点头:“侍郎,我也能做事的,带我一起吧!”

    见他俩目光坚定,谭鹤洵皱起了眉,一看就知道他俩不同意,但在这事上推来推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争下去也无益,他直言道:“我在汴溪好歹有顾、祝两家可依仗,若带走许驰,你独自一人待在渚良,能信任谁呢?”

    谭霁刚想回否,话音却卡在了喉头不上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