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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鹤洵前去汴溪的那天早上,跟谭霁聊了很久。

    他要谭霁缓和拉拢肖断骐,一是为了控制住府衙,二是为了这个人。

    谭鹤洵没明说,但无论从他的重视程度还是谭霁对肖断骐身份的了解,都隐约看出这人有重用。

    今天这一段话,先是刺激试探,再递出台阶,也是两人握手言和的一个契机。

    两人处不好,无非是想法理念上的抵触,若一时改变不了,就先找出一个共同的目标让两人站到同一阵线上。

    这方法不单是说给谭霁的,也是谭鹤洵说给自己的。

    段随雨关心则乱,担心他为人过于廉直,在东洲的监察任务会受到太多阻挠甚至危害,却没有想起来,在朝为官这么些年,没有一点弯弯绕绕的心思,根本不可能站得这么稳。

    他只是表面过于清正,并非真正的孤臣。

    谭鹤洵接过祝衡递来的披风,面露疑色:“这什么?”

    “披风,没见过?”祝衡不等他开口就继续说道,“你家小阿霁应该用的多,你一年到头都是薄薄一件袍,不认得也难怪。”

    谭鹤洵当然不至于连这都认不出来,他忽视了祝衡的嘲讽,眉头微蹙:“怎么突然拿这玩意来了?”

    “带上吧,汴溪不是渚良,这会换季讲不定什么时候就起风了。”祝衡自己也加披了一层外袍,抬头看看人,说道,“我带着你去流民那走一遭,就是不避寒,好歹遮下脸。”

    谭鹤洵被他说服,咽回了准备拒绝的那句“过于厚重”。

    依照顾怀言从他大哥那套出来的消息,流民并非全数成了流匪,拿得动刀枪的毕竟不多,大多数老弱病残都被他们留下了,尤其是染了病的疫民,为了防止传染,甚至被流匪也排除在外。

    当然,那些流匪为了讨个过得去的名头,前些日从府衙手上抢出来一块地界,现在的流民基本都安顿在那。

    两人到达的时候,见着满街扒拉的乞丐和饿晕在街头的百姓,谭鹤洵皱眉问道:“这就是流匪救出来的结果?”

    好像跟府衙管制下没多大区别。

    “算好了,至少有个安稳地睡觉,偶尔还能吃上两口热饭。”祝衡慢慢扫过面前的景象,语气也不自觉有些感叹,“汴溪府衙不敢明目张胆直接赶人,下边的渚良挤不下,上边又是泯安,动都动不得,他们只能用各种手段折磨流民,想让他们自己主动离开,当时那样子当真瘆人。”

    “我跟怀诚回来的那天,刚巧赶上流匪才开始闹腾,这才几天,就已经扩大成这幅样子了。”祝衡说着,看一个小乞丐走近,顺手便从袖中掏出一块白馍馍,还没递出去,小乞丐就着急忙慌从他手中夺去了。

    祝衡轻轻叹了口气,谭鹤洵问道:“你当真觉得流匪只是扩展得太快?”

    “怎么可能,”祝衡淡淡回道,“他们的阵势早就成型了,只是缺了个理由来过渡。”

    “动作太快,就不怕被我们看出来?”谭鹤洵继续道。

    “没办法,谭侍郎来了东洲治疫,动作不快点,机会就错过了,”祝衡难得笑了一声,“反正他们也不在乎能不能一举攻破,成了是意外之喜,不成,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谭鹤洵斟酌道:“下手的人”

    祝衡接道:“西邯。”

    两人对视一眼,没再多言,继续朝前走去。

    谭鹤洵瞧着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流民,衣衫破败,面黄肌瘦,到处都看得人心生压抑,祝衡知他是个再心慈不过的,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听你方才的话,渚良现在改善得不错?”

    “谭霁出了点损主意,把流民都豁进药堂里了,吃穿住行都给安排好,再好不过了,”谭鹤洵淡淡道,“完全在压迫自己。”

    祝衡点了点头:“渚良府衙的开支受不住吧?”

    “受不住也得受,他把整个府衙都拖下了水,谁摁得住他?”谭鹤洵微微摇了下头,“就希望我不在,肖断骐别气到揍他。”

    祝衡挑了挑眉,开玩笑道,“放心,他不打孩子。”

    “十七了,”谭鹤洵吐了口气,“该长大了。”

    “长不长大看你,终于舍得放手了?”祝衡调侃道,“也是,肖断骐都用上了,这放手放得够狠。”

    “还成吧,我瞧着人被他折腾得够呛,不知道还能不能拢回来。”谭鹤洵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停留在了不远处。

    那边隐隐看见两人在谈话,有说有笑的,瞧着气氛不错,谭鹤洵注视着的那人对另一人毕恭毕敬,不知道提到了什么,两人顿时笑得开怀。

    见他脚步一顿,祝衡也停了下来,顺着看过去,忍不住皱眉道:“是昨天那人。”

    谭鹤洵问道:“他身旁那个,是汴溪的匪头?”

    祝衡仔细瞧了瞧,点头道:“是他,名字叫梁齐,人长得和蔼,说话也好听,看着跟个和事佬似的,其实处处在给人下套,是个笑面虎,今晚约见,你要当心。”

    谭鹤洵应声,目光仍在那人身上停留。

    隔得太远,看不大清楚,但谭鹤洵还是大概记下了他的身形。

    两人花了一上午在流匪的辖区走了一遍,听着祝衡更详细的介绍,谭鹤洵大致对汴溪的流民有了初步的了解,提到疫民时,祝衡微微皱眉,只摇了摇头,他没说什么,但谭鹤洵明白了情况有多恶劣。

    “疫民被隔离起来了,看管太严,以我们的身份混不进去。”祝衡解释道,“但现在能知道的是,对于流匪做出的这些,流民们毫无反应。”

    谭鹤洵眼角一动:“他们瞒住了流民。”

    祝衡点头:“我知道你更擅长的是排解疑案,正好这回对上了。”

    虽然不知他们用什么方法骗过了流民,但若能查出来,说不定是个瓦解他们的突破口。

    一番话下来,谭鹤洵的思路也差不多理清了,他继续询问道:“我还有一问,当初匪头将流民聚集起来的时候,真的只是靠言语刺激的吗?”

    祝衡摇头:“那只是其中一个成因,还有更重要的,他们当初盗了府衙粮仓十分之一的粮,一次性成功。”

    谭鹤洵眸眼一沉。

    “而且到现在为止,他们和东洲的官府打了那么多场,损失完全不能与取得的好处相比。”祝衡继续道,“开始还能说是打个官府猝不及防,但等慢慢调节过来了,他们又相当有眼色地去巴结孤阳王,到了这会,官府反而不好下手了。”

    谭鹤洵微眯着眼,缓缓说了一句。

    “他们是有备而来。”

    ————

    谭霁同肖断骐打了招呼,当日人就在府衙下了死命令,要求每一位府吏交出手中的贪污款。

    肖断骐是个直性子,直接一句话甩出来,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都给□□裸摆了上来,众人哗然,不管是出于舍不得财款还是见不得肖断骐这盛形,一个接一个地找理由劝说推脱,可惜人是个油盐不进的,愣是没一个人能说动他。

    府衙里静悄悄的,郑安左看右看,试探性地开口道:“大人慎言啊,这无缘无故的,突然说的什么话,有些事,这么说不是得罪人嘛。”

    谭霁站在肖断骐身旁,笑着把话接了过去:“郑大人说得有理,哪里有这么些贪污款,大伙辛辛苦苦在府衙办差,都是正直人。”

    郑安头上开始冒汗,谭霁把话说死了,他可没这么大的脸去担,忙打哈哈道:“那也不至于,咱府衙官吏都是小人家出生,不像程公子见多了世面,这般深明大义,大家伙能做的也只是认真办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