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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生-第13章

    brandchapter13「星光闪烁之间」

    晚上八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夜间行军的风险很大,可是好在这夜的星光亮得让人安心,此次经由运河水道,不超过三个小时,几十艘战船就能挺进王都,埃尔文明白为何嘉德妮娅偏偏选择晚上出师,她是担心越接近王都,越会坚定罗德雷伊斯拿巨人对付自由军的想法——所以必须趁晚上,来赌一把现在雷伊斯家族已经失去了操控无脑巨人夜晚行动的能力。

    从蓝关出发,经由一处名为黑松峡的狭窄水道,然后就是王都的关口——初步计划是拿火药强行打开关口,然后直接在王城登陆。

    计划很清晰,唯一不足的是夜里刮起了斜风,短短半个小时之内不少士兵出现了晕船反应,包括利威尔也有些难耐地头晕,嘉德妮娅命人从粮船里取出一些咸橄榄,分发到各个船舱里。

    但愿今夜顺利,她回到自己的暂时房间,默默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咕咕——”

    什么?

    是一只鸽子!老天,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鸽子?她抬头,狭窄的通风口处还残留着几片洁白的羽毛,这只小鸽子沿着书桌走了两圈,便停下不动了,偏过小脑袋来,拿圆溜溜的眼珠打量她。

    她心里一惊,赶紧取下鸽子脚上的信筒,一张小小的白纸上字迹清晰,嘉德妮娅忍不住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浑身脱力般,瘫倒在了椅子上。

    两分钟后,那白鸽突然扑棱着翅膀倒地,随后不动了。

    好。

    她在心里默默言道。

    你真是好狠好狠。

    ————————

    战船行驶至黑松峡,端坐在甲板上的利威尔有些惬意地仰头,任清凉的晚风吹起自己乌黑的发丝,韩吉手中的红酒瓶已经少了一半,米凯却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嘎吱嘎吱啃苹果。

    难得大战之前有这样的心态。

    佩特拉端着托盘从船舱里缓步走了上来,“利威尔兵长,韩吉分队长,米凯分队长,这是纳拿巴用家乡的土方法做的酸苹果汁,据说是最能缓解晕船反应的。”

    “哈,真及时!”韩吉咋咋呼呼地站起身子,“都给他——都给你家兵长,快呀利威尔,你现在可是最需要这个的时候!还有,改天我一定亲自下令我的分队必须严守口风,绝不透露人类最强晕船的秘密!哎——别不信啊,”她又猛然回头,“马布里特,你说利威尔晕船不晕船?!”

    “报告分队长!”马布里特瞬间站直了,“利威尔兵长一点儿也不晕船!”

    一旁的佩特拉红了脸,米凯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利威尔的脸色瞬间黑了八个度,“嘁,臭四眼,要不是前面就要开战,真恨不得把你绑到厕所里去过夜!”

    【砰】

    一声巨响划破了寂寥的夜空。

    利威尔等人猛然惊觉,瞬间黑松峡两侧已经是布满了火光,那密密麻麻的白色制服在黑夜里显得极为亮眼,随后两岸想起了震耳欲聋的进军乐,末了,一个洪亮的男声响起。

    “敌船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箭!”

    利威尔一把扯过还在呆立的佩特拉,翻身藏到掩体处,一时间流矢如雨,尖锐的金属武器撞击船舱的声音络绎不绝,韩吉气得咬牙,“怎么办?这样射下去,这船不得被活活扎成刺猬?!”

    话音刚落,放箭的声音停住了,两旁虽还是喊杀声震天,可自由军这边倒是分毫不乱,战船甲板上的掩体足够,再加上兵士们训练有素,米凯正要从掩体上探出头去瞧一眼动静,船舱的门一开,嘉德妮娅急急忙忙地冲上了甲板。

    “利威尔?!韩吉——你们怎样?!有没有受伤?!”

    “这个蠢货!”利威尔气得牙牙根痒,一把冲上前去把她往船舱里扯,“还不快回去!这不明摆着夜袭——都想要你这颗人头啊!”

    然而,已经晚了。

    “投石机准备!”

    一声梆子响,两侧传来一阵轰鸣,转眼间一块一米直径的石头直直地飞来砸碎了嘉德妮娅身侧的甲板,剧烈的不稳使两个人都纷纷差点站不住脚,猛然间又是一块巨石飞来硬生生堵住了船舱的门,利威尔气得骂了一句,抱着她滚进了掩体下面。

    “马布里特!”

    “在!”

    “通知各船,装弹,反击!”

    “是!”

    乱石纷飞里,马布里特三步一躲地冲进了调令台,一路上他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来不及躲闪、刚刚被飞石砸死的士兵的手臂,一阵心惊肉颤。

    “韩吉,米凯,你们去督战,同时通知各班加速,尽快驶出黑松峡!”

    “是!”

    “还有,通知各班,不准用火石弹,给我换成黑火|药,狠狠地打!”

    “是!”

    韩吉和米凯刚刚离去,嘉德妮娅又转向了一脸煤灰的佩特拉,“佩特拉,你去通知埃尔文,所有调查兵即刻配置雷枪,朝对岸射击!”

    “是!”

    一口气将紧急行军计划部署完毕,嘉德妮娅似乎忘了自己身边还有那么一个人,直到利威尔开始摇晃了下她的肩膀,“还有呢?!我呢?!”

    “你还是老规矩!”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当近卫还能屈才了你么?”

    “———”

    事态已经紧急成了这样,没想到嘉德妮娅还能趁机怼他,利威尔正要反驳,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二人急忙后退——面前的掩体竟被硬生生打碎了!

    “快躲开!”

    利威尔使劲一推,嘉德妮娅的后腰硬生生地撞到了船侧的围栏上,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经插进了一片长刀,立体机动的声音在耳畔划过,利威尔瞬间拔刀,挡在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面前。

    又是凯尼。

    “滚开,死老鼠!”那老头的神情显然有些急躁,“我只数到三,你若不滚,连带着你一起摘掉脑袋!”

    “该滚开的是你,凯尼!”利威尔的脸色瞬间阴沉无比,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可谁料还是发生了。

    “别这样嘛小朋友,”凯尼突然慢慢放下了刀,以一种几乎是哄孩子的语气装模作样地开了口,“她的头那么值钱,等事成了,我便分你一小半——小子,你看这样算不算大方?!”

    “放你娘|的狗屁,”利威尔毫不客气地骂他,“凯尼,这里可是自由军的战船,我奉劝你如果还想留个全尸的话,就赶紧滚!”

    “啧啧,真是了不得的兄妹情啊,小老鼠,在乱|伦这件事情上,倒是没谁能比得过你哩!”

    “凯尼!”利威尔已经勃然大怒,两片雪一样的白刃快得看不见影子,趁着两人交战,嘉德妮娅从衣服里摸出武器,然而她此刻不敢贸然射击——距离太近,一旦瞄准失败,说不准就会伤到利威尔。

    没办法,她只好压低了身子,一步步躲着碎石挪向掩体,不多时战船上已经响起了轰隆隆的炮声,对面的山野一阵阵爆炸,爆破声混杂着各式各样的惨叫声,破碎在这寂寥的晚风里。

    “上校!”托尔带领一队卫兵终于赶到,嘉德妮娅差点儿喊破了音,“凯尼趁乱行刺,给我干掉那只老狐狸!”

    “是!”

    一众装备精良的小伙子开始射击,凯尼心中暗自一声不妙,向后一翻躲开了利威尔的刀,嘉德妮娅正屏气凝神地防备着暗器之类的伎俩,冷不防一块巨石直直地飞来径直砸碎了她脚下的船板,上校一个不稳一仰而下——

    “上校!”

    船上面是托尔破了音慌了神地呼喊,船体很高,嘉德妮娅在那并不漫长的下坠过程中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有淹死在水里的危险的自己——或者是说淹死这件事情还没为她造成极大的恐慌,她猛然间想起了塞尔提的话——不行——万一那丫头说的是真的——不行!她还不能回去——至少不是现在!她的自由军、还需要她啊!

    一秒不到,时间仿佛静止,嘉德妮娅下落得越来越快的身子就那么停住了。

    她抬头,立体机动的长钩深深地插进了船体,利威尔不知何时丢掉了手中的刀,死死抱住了她。

    她离水面已经不足一米。

    一瞬间时间仿佛已然静止,在她心里憋闷得太过难受的那个问题,已然得到了答案,她看向他的眼眸,那滔天的急切感分明就是在告诉她,告诉她这才不是什么下意识的反应,他既不会把你推进水中去——别人也不能、所有人都不能!

    她终于笑了,在这连片的战火声里,在这星星坠落的晚上。

    ————————

    凯尼负伤逃走后,自由军一直与对岸激战到天亮,全军最终也没能完成登陆王都的初始计划,而是在击退敌军后,弃船上岸——战船几乎已经被飞石尽数毁坏,上岸地点是刚刚出了黑松峡不远处的村庄,嘉德妮娅派人前去勘察昨日黑松峡处激战的地方,士兵们捡回来了亚历山大的行军旗。

    “该死的叛徒!”米凯气呼呼地咬碎了一块压缩饼干。

    韩吉没说话,神情有些沉重,埃尔文看了看这不出意外如此凝重的氛围,又看了看仿佛要把那块行军旗攥破的嘉德妮娅,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

    自由军刚刚安顿下不久,王都那边却派了人来。

    “上校,我只传国王陛下命令,陛下有言,如今亚历山大苏特已弃暗投明,协助王政,陛下知道上校此刻已经气数将尽、步履维艰,所以派小人前来与上校议和,一则陛下悲天悯人,不愿意再看到血光之灾,二则陛下宽宏大量,愿意原谅上校的种种恶行,赐予上校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放屁!谁稀罕!”此时的米凯突然间成了脾气最暴躁的存在,“你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滚近了信不信大爷把你片成一千缕去喂野猪?”话音刚落就要提刀,传信的尼克神父虽说见过世面可还是被吓住了,“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可别坏了规矩!”

    “规矩?我去你奶奶的规矩——”

    营帐里一时间乱哄哄一片,一边是米凯气得跳脚,一边是韩吉、马布里特甩开了膀子去拦,可怜的尼克神父没站稳,硬生生地摔了个屁股蹲。

    “都给我闭嘴!”

    话音刚落,众人便安静了下来。

    嘉德妮娅慢慢抬起了头。

    人们只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如同暴雨倾盆后的七月长空,利威尔伸手想去扶她一下,被她制止住了。

    “成交。”

    她咬着牙,把这两个字,一点儿一点儿地挤了出来。

    营长内外瞬间炸开了锅,米凯韩吉等人早已乱作一团,而尼克神父显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埃尔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兀自转身出了帐门。

    利威尔没说话,而他身后的佩特拉几乎要喊出声来。

    村长外长满了苍翠的松林,在这下火的夏日里,为这世人心里,留下最后一片阴凉来。

    转瞬间却变了天。

    ——(短更)tbc。

    作者有话要说:来个小短更,算是个起到过渡作用的一章。

    ☆、新生-第14章

    brandchapter14「北山和议」

    “不需要解释什么吗?”

    “不了吧。”

    和议的时间定在后天,嘉德妮娅的行军帐此时已经是冷冷清清,那个女人缩着身子躺在临时搭就的床铺上,每一寸呼吸里都面无表情。

    利威尔坐在长椅上,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变暗。

    “不过是一次夜袭,自由军的损失原没有那么惨重,你是知道的吧?”他忍不住又开了口。

    “知道。”

    “所以呢?你明明可以打起精神来大干一场——嘉德妮娅,王都已经近在咫尺,你真的想清楚了么?!那么一次小小夜袭就把你吓怕了,还是说你现在还没从昨晚的死里逃生缓过来?!”

    他显然有些急躁。

    “呵——”嘉德妮娅突然深深一声长叹,“利威尔,你出去吧,我真的累得说不动话了。”

    “——”利威尔恨不得把一口好牙都咬碎了。

    “上校!不好了——”

    托尔火急火燎地冲进帐子,“上校!不好了,您快出去看看吧——不知道哪个嘴碎的把后天的事情传遍了军营,现在有几个班已经在闹事了,再不去压住,恐怕会发生士兵哗变!”

    嘉德妮娅猛然起身,披着外套就冲出了营帐,利威尔紧跟着出门,村庄外的榆树林里,原本汤姆的旧部下克雷蒙特正喝醉了酒般闹哄哄地吵嚷着。

    “汤姆大哥——兄弟我对不起你啊!眼看着就要杀进王都,却偏偏功亏一篑、功败垂成,我克雷蒙特是堂堂真男儿,我——我宁死不投降!”

    “宁死不降!宁死不降!宁死不降——”

    自由军军营里是最容易煽动什么氛围的地方,嘉德妮娅赶到时已经乱哄哄一片,她的声线冰凉,“托尔,鸣枪警示!”

    托尔向天连开三枪之后克雷蒙特才想起来敬礼这么一回事,嘉德妮娅冷着脸,“投降?!本上校只答应议和,何曾说过要投降?!克雷蒙特,你身居要职,却信谣传谣,理应军法治罪!”

    “上校!克雷蒙特不服啊!”克雷蒙特脖子上爆出好几道青筋,“我们兄弟几个自从起义追随您至今,只要您一声令下,哪个不是慷慨赴死?!可如今呢?!汤姆大哥尸骨未寒、昨夜黑松峡夜袭的仇还没有报、您就要答应那帮狗崽子前去议和?!上校——不光是我不服、这堂堂自由军上下几千人,有几个愿意的?!”

    “荒唐!”嘉德妮娅眼神里泛着凌冽的寒光,“兵从将令、起初你们宣誓效忠自由军时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服从命令!你别以为自己是最初起义军就可以在这里吆五喝六,还敢质疑本上校的命令?!你传谣抗命,罪加一等,即刻起军法处置!”、

    克雷蒙特脸涨得通红,他还要再辩解什么,一旁的利威尔早已黑着脸走上前去,只当胸一脚那个大个子便半天爬不起身子,利威尔弯腰揪起那人的领子,“还不服么?”

    “我——”

    又是一脚,克雷蒙特直接飞了出去,后背撞在一株光秃秃的木墩子上,此时几个刚来不久的兵脸色已经变了,利威尔见状回身,拿手帕擦了擦手上的灰,“上校,这人总算是服了。”

    “托尔。”

    “在。”

    “克雷蒙特军营传谣、忤逆上校,论罪当刨去军职即刻□□,然而念其初犯又连年征伐有功,此事只着红牌警告,下不为例!”

    “上校仁慈!”托尔立正敬礼,紧接着克雷蒙特总算是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抹着嘴角的鲜血带着全班敬礼,嘉德妮娅转身,“托尔,即刻传我指令到全军,后日议和不需解释,若全军上下再敢有造谣言投降者,一律死罪,就地处决!”

    “是!”

    托尔敬礼离去,此刻克雷蒙特班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嘉德妮娅未留下一个字便转身,带着利威尔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

    ————————

    “我睡不着,你陪我吧。”

    嘉德妮娅一眨不眨地望着利威尔精精致致的侧颜。

    “---”利威尔有些别扭地转过脸去,“不了,你我之间,还没到这一层吧。”

    “还没到?”她有些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兵长这是穿上裤子就健忘了么?”

    “闭嘴!”他突然有些急了,“总归这夜我替你守着,你睡便是,不准再打我的主意!”

    搞得跟个贞洁烈|妇似的。

    “呵呵,”嘉德妮娅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区区心理障碍么?来,给你跟白布条蒙上眼睛,你不看我总归行了吧?”

    “够了!”他猛然转身,着急逃避这殷勤的邀请,他也怕再这么下去,会越加伤了她的心——

    “无聊,”她嘟囔着拉上床帐,“怪我事多喽?有人类最强亲自守夜,还怕睡不好不成?!哦呵呵,哼。”

    利威尔踏出帐门,一接触到晚风,心思才骤然轻松了一些。

    “利威尔兵长?”托尔拿着杜松子酒回到了营帐前,“兵长怎么还不去休息?”

    “不了,”利威尔摸出一根烟,“这夜怕是不安稳,我还是亲自守着吧,小鬼,你那里还有火柴没?”

    托尔摸出火柴盒,麻利地帮他点上烟。

    烟气缭绕的氛围里,两个人先是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根烟抽尽,托尔才开了口。

    “兵长,我想之前,我是误会你了。”

    “误会?”利威尔摁灭烟头,“你误会我什么?”

    “---”托尔停了一会儿,“不管怎么说,你选择在那个时候救下上校,我便觉得信你了,失去家人的感觉很痛,我也懂,可是当这么个选择摆在你面前,哪怕明知道上校是无辜的,换做谁或许都会抛却理智去试上一试,怎么说呢,我倒不觉得你是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救人,你那个时候在凯尼面前弃了刀、又把自己暴露在了对岸的攻击之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已经把上校看得太重了,不知不觉比乔伊都重、比自己还重。”

    清凉的晚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从远方款款吹来,利威尔不知不觉,把手指放到了心脏那里。

    这一下一下地跳动的是自己的内心,他突然间想去叩问一下自己,托尔说得是真的么?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有思考过、也从来都不敢去思考,他的手指突然下意识地滑动,画出了一个流畅的心形,那个形状仿佛是有感情有温度的形状、一瞬间他便被这所谓的爱情的形状灼得脸红心热,此时他却有了另一种希冀——要是不是乔伊该多好!要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嘉德妮娅没有进入到乔伊的皮囊里、而是除此之外的另外一个女人的身躯中,老一点、少一点、美一点、丑一点都没有关系,这样他们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相爱,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吻她、占有她、他可以向这个世界潇潇洒洒地宣告,看,这就是我的女人,闪闪发光,独一无二。

    他终于发现自己彻底地穿过那副皮囊,爱上了身躯中的灵魂,可他没有思考过——没有思考过若不是乔伊的身躯、若不是乔伊跟他的羁绊,他们又怎么能相遇、发生那样的故事、得到这样的今天。

    一切都仿佛冥冥之中早已定好,不可言说。

    ————————

    和议地点选在北山。

    北山,顾名思义,就是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北部的一片小山林,这山实在不高,半山腰处倒有一片不小的平地,早已被宪兵团连夜收拾好,弄出个像模像样的会议场地来。

    嘉德妮娅一身英姿勃发的黑色军装制服,只带了五百人就要上山。

    “上校等等!”埃尔文忍不住上前阻拦一步,“人手够么?若是山上有诈,该怎么办?!”

    “无妨,”她的表情中隐隐透着些狂傲,“王都那伙人向来贪生怕死,如今自由军已经是大兵压境,纵使借给他们十几个胆子也未必敢动我分毫——都是些酒囊饭袋罢了。”

    埃尔文的眉头还是舒展不开,“既然如此,你连利威尔也不带么?”

    “不带了,”她有些潇潇洒洒地拢了拢自己的发丝,“这不也就怕那么一个万一么?我总得给你的脑残粉留条活路吧。”

    “---”

    利威尔冷了脸,“喂,谁用你瞎操这份心?!”

    “怎么啊?!”她有些吊儿郎当地扯了扯他的面颊,“人家这是心疼你,怕兵长大人上山累着了不行?”

    托尔赶紧捂住了眼睛。

    “你起开!”利威尔把她的手拿开,“不管怎么说你都别忘了,有多少人觊觎你那越来越值钱的脑袋,议和这事本就闹到险些军中哗变,怎么,你是这些日子没睡好,又开始放飞自我了不成?”

    “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她气得直咬牙,“我们上下属的关系就这样被你丢到天边去了?!”嘉德妮娅不依不饶地伸手在他腰侧掐了一把,“不跟你扯了,这是命令,你若是抗命,老娘立马给你来个军法处置,哼哼,还是把自己洗洗干净等我回来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韩吉又笑得直不起腰来,利威尔脸上开始一阵青一阵白,却终究是没有回话,这么一个大好儿郎被嘉德妮娅换着法儿强行撩了一两年,他大概已经在沉默中认命了。

    山脚下的自由军,目送着上校一行人的军装背影,慷慨上山。

    埃尔文有种直觉,他觉得这日的嘉德妮娅跟许许多多日子以来他所看到的那个女人又有所不同,今日的这个女人尤其狂傲,用利威尔的话说就是【放飞了自我】,她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决定,他抬头望了望天,晴得真是正好。

    利威尔转身走到了一旁的树荫背后,把刚才嘉德妮娅趁机卡进他腰带中的字条取了出来,刚刚读罢,他心中猛然一惊,连忙转身走向韩吉埃尔文等人。

    山上的交响乐曲已经响起来了。

    ————————

    议和台上是一个尺寸刚刚好的圆桌。

    老国王不声不响地瘫在椅子上,扎克雷总统面色严峻,今天算作是嘉德妮娅第一次见这两个明面上的重要人物,她悄悄地环视了一眼四周,倒是没发现罗德雷伊斯这个实际上的重要人物。

    “上校——上校请坐!”

    尼克神父点头哈腰地邀请嘉德妮娅入席,上校脱掉外套,理了理汗湿的鬓角,客客气气地入座了。

    眼角的余光里她瞥见了正一眨不眨地看向自己的沙威弗朗茨。

    傀儡王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皱纹深得让嘉德妮娅想起了自己爷爷的妈妈,老头很是没精打采,让人怀疑下一秒他会不会就已经睡着了——不对,这一秒他估计正打着盹儿。

    军事总统扎克雷先生倒是目光炯炯,神采奕奕,可那镜片后面分明透着一副浓浓的不自信,嘉德妮娅突然间想笑——可是场合提示她不能放得太开,不多时从台下一个年轻挺拔的身躯信步而来。

    亚历山大---

    他整个人的状态分明已经变了,一看到他,嘉德妮娅身后的人马分明开始喧哗,托尔转身,“都给我安静!”

    亚历山大悄无声息地落座,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上校?”

    “哦,神父先生请讲。”

    “不瞒上校、这次请亚历山大少爷前来,也是为表达我们对上校的小小歉意——不过话说回来前夜的黑松峡一战上校还真是花了心思、那么厉害的炸|药,可真是苦了我们苏特一族的亲兵!”他有些试探地看向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少爷,这事儿上,你得先跟上校陪个罪才是。”

    “不必了,”嘉德妮娅摆了摆手,“这茬过不过得去以后再说便是,念在你们一方伤亡惨重的份上,我可以不理会谁在背后暗算了我——神父先生,我们如今的和议,只是来这么叙叙旧?”

    “不是——哎,当然不是!”一瞬间他又赶紧满脸堆笑,“上校请签字便是了。”

    他推过来一页薄薄的纸张,嘉德妮娅扫了一眼,随即一声冷笑。

    “国王陛下、扎克雷总统,你们是把我这个女人当成傻子看?”她扬了扬手中的纸页,“这叫议和么?杯酒释兵权你也得来杯酒、你也得配啊!怎么,解散原巡警团,自由军全员充归第二次壁外远征军——你们还真是好狠毒的心思,这一纸和议,还想把我嘉德妮娅逼成千古罪人不成?!”

    “嘉德妮娅,你请自重!”扎克雷总统瞬间冷了脸,“这是国王陛下仁慈,给了你们这么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上校是个聪明人——如今的局势还看不透么?过了北山便是王都,这里还有自由军如鱼得水的空子么?!如今你肯来议和还不是因为自由军营中空虚,换句话讲,上校可别乱说话!”

    “呵呵!”嘉德妮娅不急不缓地站起了身子,“所以呢?我若是不签字、不从,你们还能活剥了我不成?!”

    “那倒不必,”老头意味深长地抹了抹胡须,“如今这北山之上待命着我宪兵团全军,上校若是不从,只能请您去王宫喝杯茶了——”

    “好啊,”嘉德妮娅的眼神深不见底,“自从上次王都一别,本上校大概是太久都没进过王宫了,如今那里什么摆设,变了风格没有,我倒还真想一睹为快呢。”

    “你!”扎克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哎——总统大人息怒——”尼克神父又来拦着这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上校,别怪小人多句嘴,上校您英明一世如今也分不清轻重缓急了么?天使城的巨人事件就是天降神罚,上校还是不要逆天而行,否则触怒壁神,到头来落得个不得好死岂不太亏了?”

    “我放你|娘|的狗|屁!”嘉德妮娅终于忍无可忍抬腿把尼克踹倒在地,可怜的神父哎呦一声爬也爬不起身子来,老国王吓得抱着脑袋就要往桌子下面钻,扎克雷总统一声怒号,“亚历山大!你还在等什么?”

    台下的宪兵和自由军早已出了动静,嘉德妮娅抬眼望向亚历山大,那人突然一脚踢翻了圆桌,登时一阵怒吼,“誓死效忠自由军!”

    “誓死效忠自由军——”

    “誓死效忠自由军——”

    “誓死效忠自由军——”

    宪兵团里开始一阵躁动,奈尔团长一时间有些难以判断局势,直到三分之一身着独角兽宪兵服的家伙突然间集体扔掉了外套,漏出了缠着黑纱的右臂!

    电光火石之间大战一触即发!

    托尔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等嘉德妮娅下令,他猛然转身,做了个开战的手势,一瞬间喊杀声震天,亚历山大转身护住嘉德妮娅冲向掩体,嘉德妮娅摸出腰间的绿色信号弹,一口气朝空中连射三发!

    “快!韩吉分队上山增援——米凯分队随我来!”埃尔文放下望远镜,策马下令,一时间山脚下烟尘纷飞,韩吉利威尔闻讯带人飞马上山,埃尔文米凯带人由小路绕道山后,屏息凝神注视着那一番厮杀。

    “亚历山大——”

    他听见炮火纷飞中,她在轻轻地叫他。

    那个憔悴了、却也坚强了太多的青年转过脸去,嘉德妮娅的嘴角上挂着微笑,眼睛里翻滚着泪水。

    “谢谢你。”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臂,“你真的受苦了——”

    “别为我流泪,”他抬头轻轻抹去了她刚刚滚落的泪水,“马上——马上我们就要成功了!王都近在眼前、我们马上就可以实现你原初的梦想了——”

    “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山脚下前来增援的自由军已经到达,宪兵团腹背受敌自顾无暇,只好宣布撤退,一路沿另一个方向往王都撤离,自由军合兵一处,就地清点战俘、整编人马。

    “上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