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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承安看着陈知礼从一开始的松一口气恢复到那副尽在掌握的高冷模样,头一次尝到了‘竟无语凝噎’的滋味。看一眼傻兮兮被黛玉哄好的纤云,他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惑。

    “你缘何以为本王与他是那种关系?”

    “王爷用人处事,惯是有的放矢,然草民观那云公子,除了一张面皮以外,再瞧不出半点优异。还是个引人注目的外邦面孔,王爷留他在府中,不能不让草民疑心。”陈知礼说得理直气壮,完全没有误会他人后的尴尬。楚承安是当真好气又好笑,凝眉看他,道:“先生也是难得糊涂,若真是当男宠养的,本王令他读什么书?听好了,纤云……姑且算作本王养子,总之并非是那般身份。”“王爷能干出让王妃女扮男装的事,让男宠读书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万一您就喜欢那个调调呢?又不是没有可能。”

    那副人厌狗嫌的杠精语调,楚承安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李福仁曾露出的复杂表情的含义——但他太明白陈知礼了——他有着异于世人的才华,但一条残了的腿便绝了他入仕的可能,陈知礼的恨放大了他的自负。楚承安这一世早早找到他,不仅是想陈知礼提前为自己谋划,更有回护他的意思。

    掀了掀眼皮,陈知礼见没能让安定王露出一点异色,心里觉得这小子没劲:“也是事情差不多了结,才容得王爷这么快活。”“有先生坐镇,本王自然也少了后顾之忧。”他们说话虽刻意避开人群,但还是有遭人听去的嫌疑。楚承安冲陈知礼摇摇头,示意他在外不要说正事。“先生难得出来,还是放下心思,好生松快一二吧。”只闻一声哼笑,楚承安也不再难为怪癖的陈先生,转而去看黛玉。

    黛玉早就哄好了纤云,只是看着楚承安和陈知礼说话便没记着过去。如今见他来了,悄声道:“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不曾有,不过是被陈知礼调侃几句。”楚承安怎么可能告诉黛儿自己被误会好男色,把事情掩住,转移话题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去放一盏河灯,之后便去庄子里,明早再回府,如何?”黛玉走了许久,如今也有些累了,闻言点点头,叫上纤云与那位陈先生,便一起往河边去了。楚承安虽然闹心自己好端端与黛儿的独处时光被打断,但也知道不让纤云跟着,他必定又要闹腾。

    不多时,就到了放灯处。莲花形状的河灯中盛着一点蜡烛,虽谈不上精致,燃在河中央,却也能给人一点盼头。往河边灯上写愿望的人群中,有两个格格不入。一个是陈知礼,他老先生傲世轻物,惯看不上这般行动。另一个便是纤云,捏着毛笔望天,半响不落下一个墨字。

    “有不会写的字了?”楚承安和黛玉一人一盏,他写的‘朝暮平安,长相厮守’,但黛玉写的隐秘,他一点也没看见。这会看纤云发呆,不禁问道。“不是。”纤云皱皱鼻子,看起来非常为难。

    “我没什么愿望,我的愿望都实现了。”

    “你的愿望是什么?”黛玉听着这话,不禁好奇。

    “我想有人能一直陪着我,现在不是有你们了嘛。”纤云本就漂亮,这会一笑,看得不远处几个姑娘面色羞红。楚承安跟黛玉也是一愣,世俗礼节本就讲求收敛,这般明目张胆的依赖和喜爱倒让他俩凭空生出几分不好意思。黛玉偷手掐掐楚承安腰肉,让他平日别总是戏弄纤云。另一方面声音更柔,道:“若是没有,不写就是,哪里有得为难?”“那不行,我好不容易学会写字。”纤云嘟嘟囔囔,小声道:“你们还有什么愿望?我帮你们写呀。哦,不自己写的话会不会不灵验啊。”

    自己是个妖修,偏偏迷信河灯。楚承安心里好笑,正想说什么,就见纤云恍然大悟一般,背过身去写着什么。

    “写的什么?”楚承安好奇,但这小家伙也左躲右闪,不肯给他看。安定王撇撇嘴,转而去跟自家媳妇放灯,结果回头一瞧,夫人两手空空,河灯已在河中。

    “也不等等为夫,嗯?”楚承安和黛玉一起停在河边,看着身边女子温软的侧脸,忽就升起了逗弄的心思。“你写了比翼双飞还是恩爱与共?我看看,又不会笑你。”黛玉的脸上映着橙红的河灯颜色,一时分不清是照得还是羞得。她忍着笑,回望楚承安,却是摇了摇头。

    “我什么也没写。”说完,又撒娇一样牵住楚承安的衣袖。“我知你定是写了,你我夫妻一体,你许了那愿,不就是我许了?”撒娇的样子太可爱,楚承安一下子笑开,点点黛玉鼻尖,道:“少来,你怎的打个空白条?”

    “我的愿望……”黛玉眯一眯眼睛,带着出乎意料的狡黠。“我的愿望,河神可应不了。”

    时间也过了许久,人潮渐也散去。楚承安还记得自己当时说灯会散了便要去将马匹领回,登时转了脚步,要跟黛玉一并到那李老伯家去。此时城已经上锁,纤云和陈知礼也回不去王府。索性庄子不远,也不计较再多两个客人。顾及陈知礼腿脚不便,楚承安本打算让陈知礼在此处等候,纤云在一旁陪他。但陈知礼最厌恶别人照顾他病腿,说什么都有逞这个强。楚承安拗不过他,只好放慢脚步,四个人悠悠晃晃穿过乡野,最终到了那熟悉的农舍。

    此时农人大多睡了,唯有李老伯家的院子里还有一点星火。楚承安就近看去,原是李老伯的儿子在院子里温书。见他们到了,男人搁下书卷,嘴唇动了几下,道:“家父年迈,现已睡下。便是我在此等候,请勿要见怪。”

    “哪里,原是我等耽搁,倒是叨扰了。”楚承安态度很好,也没让纤云和陈知礼进来,只跟黛玉一起去了农舍后院,牵了马匹出来。四人两骑,晏如凶悍,便把逐月分给纤云,让他带着陈知礼。黛玉先上马,晏如顾及主人,却也乖乖巧巧容了楚承安。摸摸晏如鬃毛,楚承安翻身上马。回过头,见那青年仍端着蜡烛站在门口,见他们整备妥当,方施一礼,吹了灯烛回去自己屋子。

    “走吧?”纤云在旁边轻轻唤了一句,楚承安应声。两匹宝马踏尘而起,顺着长风,追着月亮,在夜色中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