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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汐本想这样大费周章地迎了个门,不求一口热茶,但求两句好话该是有的。谁料那开门的管事见二人衣着,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冲两人一顿臭骂,“灾星”“晦气”等粗俗语句虽不得激怒之效,但也毕竟不是什么好话。临衍二人张了张口,还未解释来意,那沉沉的木门便砰地一声,闷闷地迎着他二人的脸又关了。

  明汐目瞪口呆,临衍无奈,复又敲了敲门。

  木门又被推开,这次换了个管事,其言语却也同上一个无甚分别:“官府来人请上座,不是官府的人一律给我滚出去,别怪我找人把你们两个小白脸扒光了丢大街上!”——而这小白脸的侮辱之意却较上一个更能体现穆家誓不让二人进门的决心。

  临衍第三次敲了敲门,默念着君子明德,静心修身,开门的小厮往旁边让了让,那目露凶光的管事端上一盆洗脚水,便将二位玉树临风身姿卓然的少侠泼了个上下通透。

  岂有此理!

  明汐给气的晕了,眼看就要拔剑,却被临衍一把拽住手臂:“回来,做什么?要动手么?”临衍一把扯了他水淋淋的衣袖,又抹了一把自己被迷了的双眼,冷声道:“师父交代的事你都忘了?”

  “看我不砸了这狗腿子们的大脑门!”明汐被气得胡乱甩锅,毫无风度,临衍冷眼瞧着,顺便运起内力将身上衣服蒸干了几分,道:“然后呢?接着横啊。”

  明汐看师兄脸若冰霜,也知是自己失去了风度,长夜蒸得长衫黏在身上格外的冷,他低下头,讷讷不言,忽略有不甘地想到,若非北镜师姐让他二人来受这种闲气,而她自己扯着北诀只在县衙好吃好喝被伺候着……

  “若你师姐在此,定会定心凝神,敲这第四次门,你信不信。”明汐这才想起来,自己气得糊涂,竟将心下腹诽之词一并说了。一念至此,他越发气恼,拽着发冠发狠地扯了扯,又因沾水的头发皆拧成一团,越理越乱,遂恨恨地踢了一脚穆府朱门前的门槛,低声骂了一句不甚上的了台面的话。临衍听了也不点破,怀抱双臂直等他理好了一扇,点点头:“君子自有君子度量,把发冠扶正,莫失了礼数。”罢了又道:“听那管事所言,你有何想法?”

  ——恨不得将他拆皮剥骨喂野狗。当然这话是不能再说了,明汐深吸一口气,道:“事已至此,我把人家的大门拆了也无济于事,不如先同师姐会和,之后怎么办再行商议。”——急是急了些,到底孺子可教,临衍赞许点头:“好,那我们便先往客栈走。”言罢,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又道:“我想起方才那姑娘说的另一件事——你记不记得,她说,二丫曾管她借了衣服想吓唬吓唬那穆公子?”

  “……好像是有这么一句。”

  “你别动。那柱子上粘着的是什么东西?”

  明汐头皮一麻,幽幽转过身。他胆子不大,天枢门无人不知,他惧高怕水怕黑还怕鬼,这事虽不说人尽皆知,但常同他来往的几个师兄弟却也是心知肚明,且真心诚意地觉得这件事给同门门增添了无尽欢乐。他平日敬师兄若神明,但有些时候——比如说这种时候——便恨不得塞上师兄的嘴,或者把自己用棉被牢牢裹起来,将头缩在温暖中,用屁股给这些专程吓唬人的混蛋以最严厉的谴责。

  但屁股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明汐硬着头皮朝师兄所指的前方看去,朱门煌煌,灯影曳曳,青砖垒成的高墙静谧无声,雄浑壮阔。一缕月色如纱织一样横铺在青石地板上,探出墙头的枣树枝丫横斜,连纵交错,亦是铺了一地。

  “什么东西?”他听到了风声,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静声。”临衍径自越过他,倾身摸了一把他身后漆金大门,又将手指凑在鼻尖上闻了闻。皱了皱眉,临衍顺着漆红了的的实木巨柱摸了一把,那漆成深红色的柱子被洗脚水一浇,水珠顺着莹亮的漆光表皮往下淌,仿佛连水也被着上了红。

  “你闻闻看。”临衍将手指头凑到明汐鼻子边,后者强忍怪异,闻了闻,却也闻不出个所以然。

  “血。”

  明汐闻言又缩了缩脖子。

  临衍一边暗暗凝神静心,掏了一张米黄色符纸往那柱子上一贴。待暖黄色柔光褪去,朱红实木柱子呈现出原本的色彩时,明汐看到符纸烫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滩血迹。

  “这里被人刷过,没刷干净,”言罢他又掏了张符,往青石台阶上一贴:“这里也曾见过血光,倒是被打扫干净了。”他蹲下身,摸了一把地上的灰,又凑在鼻子边闻了一闻,又沾在舌头上舔了舔。

  “……什么味道?”

  “难吃。”临衍站起身:“如果你缩在别人家后院的偏门旁边想要吓人,你会怎么做?”

  “……扮鬼。”明汐道:“……或者给他套个麻袋打一顿?”

  “……人家深闺大小姐,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扮鬼倒也说不准,且此处人迹罕至,穿过这条巷子再往东走便是丰城最大的花街,来往此处的人要么是仆役,要么是偷跑出来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

  “那她们真会挑地方,”明汐了然:“可这血又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横竖不过套个麻袋捉弄个人……”临衍又皱了皱眉:“你可记得方才那管事的怎么说的?”

  “……灾星,晦气。”小白脸。明汐没敢说。

  “说起来,这穆小公子怕是有半月没出现在花街柳巷了吧?”

  ——这你都知道,明汐想了想,还是换了个问法:“师兄觉得他这是病了?”

  “病了,或是被什么人惦记上了,说不好,”临衍仰头瞧了瞧那方喜庆红艳的灯笼。烛火被罩在大红色缎子里摇摇晃晃,一声打更之声摇摇飘过来,和着寒夜与风声,尤显得夜色浓稠。

  “回去?”临衍仿佛在问明汐,又仿佛在自问自答。

  ——不然呢,明汐还没开口,只见师兄又凝了个诀。精巧的纸鹤飘然而至,在他掌心里停留片刻,又扑腾地飘了起来,越过青石高墙和墙头的青砖瓦,扑腾扑腾翅膀,径自朝穆家大院里飞去。

  “咒术,还是个高手。”临衍皱着眉头,面色沉肃。

  ——师兄你要是想大半夜的翻人家墙头那就去吧,不用这般自矜。明汐叹了口气,道:“我们这也是没办法,想来师父不会责怪。”言未尽,倾身一纵翻过了厚沉高耸的院墙,墙上的青瓦却是纹丝不动。

  穆家这一代族长虽没什么文化,排场却还是有的。穆宅沿主街南北一路铺开,朱门煌煌尽显富贵荼蘼,据闻其高墙深院里的缅桂花一开便是满城香郁经久不绝。正是夜半,寒气将生未生,佛了一衣的青草香气提神醒脑,二人在这方正排布正南朝北的大宅中一路彳亍,放眼假山秀水透出的富贵豪气敛在夜色中沉端肃穆。

  若说不是心下犹疑倒是假的,明汐在门中虽不似北诀那般斗鸡走狗上房揭瓦,再淘的事却是比不上夜半翻高墙。万一人家报官怎么办,两人若是落了牢狱之灾师父恐怕也没脸来捞他们……一路遐思,千头万绪,两人一路往后院里摸,园中有一方小池塘,莲花未开。滴漏将残,打更之声响了三响。

  巡逻的家丁提灯自小路尽头遥遥走来,临衍眼疾手快将师弟拽至假山后,静待那家丁过去。

  忽地,一阵呜咽声断续细碎穿过寒夜水光幽幽飘来,提灯的家丁一惊猛而回头,两人亦是一楞,明汐眼疾手快凝风于指尖,夜风无声,咒法直直朝那家丁手上的小灯袭去。猛地失了光的家丁也被吓了一跳,二人屏息凝神,当此时,只听一声女子的呜咽之不大不小,恰把那家丁惊了一惊,又一阵微风拂过,两张残碎的纸钱便就这样顺着夜风飘到了水里。

  “什么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