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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夜,从来都是一片死寂。风,一刻不停的绕着这片大漠呼号,像极了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大漠的中央还有一点点灯火,也只剩了这么一点点灯火,灯火摇曳着一面血红色的大旗。韩唐抬起头,看到飘摇着的黑漆漆的三个汉隶大字,“大风堂”。他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仿佛终于舒了一口气,慢慢的躺下来,闭上了眼睛。这三个月来,他就是这样过来的,醒了,就走,累了,就睡。这是他的宿命,他的人生本该如此。

    太阳再一次照耀这片沙漠的时候,守门的武士发现这样一个人站在门外,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穿着一袭破长袍,从厚重的油污和沙土下隐约能够看出碧绿色的底子,靴子却是沙漠里的牧民惯于穿着的羊皮靴子,乱蓬蓬的头发在顶上挽成一个髻,束着镶着翡翠珠子的丝绸带子。看不清脸,因为这张脸被黄沙完全覆盖住了,但一双眼睛却像是两只明珠,比他头顶的翡翠珠子更加光彩照人。

    韩唐对两个武士笑了笑,他是个最喜欢笑的人,而且他的笑最容易使人感动,尤其是对习惯了这片沙漠的人。就像是一个孩子的笑,而他,本来就是一个孩子。韩唐这样笑着,然后对他们说:“去告诉岳腾空,我来找他要一样东西,顺便取他的命。”

    两个武士听到他的话,忽然大笑起来,死寂的大漠一下子回荡起这样粗犷的笑声,然而这样的笑声仅仅持续了片刻就在一声惊呼中戛然而止。韩唐用袖子擦着他的剑,如果有真正的侠客在这里,也一定要惊呼,因为他一定认得出这把在江湖上扬名三十多年的剑,命。是的,这把剑的名字就叫做命,生是命,死,也是命。这把剑在三十多年前横空出世,在江湖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却只出现了短短两年,又销声匿迹,再不见踪影,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江湖中却从没有人敢质疑它的存在。韩唐依然笑着说:“你真是不争气,几个月不见血就变得这样钝,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好意思杀人?”

    韩唐说完这句话,忽然侧一侧身,三把飞镖唰的一声插在他刚才所站的位置,不偏不斜,不差分毫。韩唐回过头看一眼飞镖,朗声笑道:“余天书,好一个夺命无声!”

    “风来风去只无声,飞叶飞花看不见。拿得到命的人,该有一手好剑法,是船头的传人吧。”大门里忽然闪出一个黑衣人,这个人真的是黑衣人啊,从头到脚都被一块黑布裹着,脑袋上顶着一个比脑袋大不了多少的黑斗笠。黑衣人闪到韩唐身前,不知从何处伸出一把黑漆漆的匕首。黑衣人来的突然,黑色的匕首出现的也突然,从韩唐勃颈处划了过去,除了黑衣人说话的声音,却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余天书,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韩唐拄着剑倚在门上,脖颈处却并没有血,“你的面纱没有给眼睛留两个洞,到底怎么样看到人?”

    “死人是不需要看的,”余天书从韩唐身前掠过,转身跳到门旁的城垛上,两只眼睛狠狠瞪着韩唐的脖子,两只手却忍不住想要在面纱上抠出两个洞来,这么些年他一直这样装扮,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听到这个问题后,他才忽然觉得隔着面纱模模糊糊的看东西确实有些别扭。

    “也许,你以后倒也不用再纠结这个问题了,”韩唐笑着挥了挥手中的长剑。余天书这才发现自己腰际渗出的血迹,想要喊一声,却一下子栽倒在地。

    余天书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却从来不是什么一流高手,如果不是一身极善于隐匿的功夫,甚至连二流高手都算不上。可是这样的大漠,除了黄沙下面的黄沙,连一株野草都显得格外扎眼,更何况他这样一个大活人呢。只是,现在,他大概再也不是活人了吧。

    没有人看到韩唐怎样出手,即便现在韩唐四周已经围满了人。韩唐四下扫一眼,已经知道站在他四周的有几个是真正的侠客,船头在他出发前让鬼先生把当今江湖上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侠客的身世经历甚至于穿着打扮,爱喝什么酒,喜爱什么样的女人都一一告诉了他。

    围在他四周的武士并不拔刀,似乎在等一个人的命令,而这个人正对着韩唐,慢悠悠的仔细打量了他的样貌和穿着,却并不关心他手里的剑。这个人在观察韩唐,韩唐也在观察这个人,两个人对望良久,忽然相视而笑。

    韩唐说:“我打得过你。”

    这个人说:“我打不过你。”

    韩唐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人,问道:“你是叶寒秋?”

    叶寒秋也问道:“你是韩唐?”

    “想不到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那么你也一定知道我为何而来,”韩唐笑着说,似乎并不在意。

    叶寒秋撩一下锦缎织造的雪白衣袖,笑道:“我从江南一路走来,自然知道你的名号,却不知道你为何而来。”

    “你是个有意思的人,如果不是一定要杀光这里所有的人,我倒是很愿意和你交个朋友,”韩唐依然笑着说道。

    “哪个如此放肆,敢在我大风堂大放厥词?”这时候一个沙哑的像是吞了无数砂砾的声音传过来,一个老迈的头发胡子都发白了的老胖子大步流星从大堂走了出来。

    叶寒秋却像是并未听到老者的话,对韩唐微微颔首道:“我并不是这里的人。”

    “可是你在这里,”韩唐皱一皱眉,他没有想到江湖上传言孝义第一的叶寒秋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只是来告诉岳堂主,他的时日不多了,”叶寒秋说道:“然后他就派我出来迎战我以后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