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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乍破,程澜极为谨慎地溜出了悬镜司,忽觉心中定了不少。

    他与霍骁彻夜长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是让这位霍大人生了动摇之心。

    他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是因为他手中有张最大的底牌,说到底,世间最难逃的不过一个“情”字。

    清晨的街巷没有什么行人,地上的青石板因为夜来一场微雨,显得湿漉漉的。程澜边走边沉思着,蓦然抬头,忽见前面街角处站着一个人。

    “义妹这是在等我?”程澜缓步走近。

    阿落抬起眸,晶亮的眼珠在晨曦里泛着水光,有些看不出情绪。“是,我在等兄长。”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阿落低眉:“是顾先生告诉我的。”

    “哦?”程澜剑眉轻挑,“义妹找我有事?”

    阿落没有答言,一把拉住程澜衣袖,“跟我来。”

    这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院,阿落给了主人几块碎银,暂时租了下来。

    “义妹这是要做什么?”程澜不解。

    阿落掩上房门,看了程澜半晌,一脸郑重道:“替兄长解蛊。”

    程澜闻言,面色瞬间变得凝重了不少,抬眸打量着阿落:“你也知道?”

    阿落点头应道:“早先我便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告诉兄长。”

    “是阿尧的意思吧。”程澜眼眸轻转,淡淡道。

    阿落没有否认,直言开口:“惑心蛊虽是万蛊之王,但并非没有解药。”说着,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布包,缓缓打开。

    “此花名为幽冥,古籍记载可解世间一切蛊毒,我偶然得来,刚好为兄长解毒。”

    阿落说的坦然,可程澜却莫名感觉哪里不对,狐疑道:“这花是你偶然得来的?”

    “怎么,兄长不信?”

    程澜看着阿落手中的花,只见上面不知沾染了什么,一时说不出是个什么颜色。

    “倒也不是不信,只是这个时候怎么偏巧遇上了这种奇花?”程澜喃喃,猛然想到什么,“这花还能找到吗?阿尧他……”

    听到程澜提起顾云尧,阿落眼睫轻颤,但旋即被她遮掩了过去,“兄长放心,顾先生的蛊毒我还有其他法子。眼下情势危急,兄长身在京城,一旦被人发现便会有性命之忧,我想兄长也不希望体内的蛊毒再发作一次吧。”

    程澜神色一顿,他体内的东西的确是个威胁,“阿尧身上的蛊毒,你真的还有别的法子吗?”

    阿落怔了片刻,轻撇过头,沉沉点头:“有。”

    “好……”程澜深深看了眼布包,后退一步拱手为礼,“既如此,那就有劳义妹了。”

    程澜走出街巷时,已是次日清晨。

    记忆中,他喝下阿落递来的药后便沉沉睡去,等到一觉醒来时,阿落早已不见踪影,只见桌上留了张字条,上面写道:蛊毒已除,兄长放心。

    窗外忽然传来一道浑厚的钟声,程澜脚步一顿,凝神听着,三下,四下,五下……二十七下!

    大宣礼制,京钟鸣响二十七即为大丧,太后去世多年,宫中就只有……

    程澜心头一惊,旋即冲上街头。这条街离宫城不远,寂寂街巷处,隐约能听到宫城内黄门官悲怆悠长的声调:“皇上——驾崩了!”

    清早街上的人并不多,但一听到这声悲调无不俯身下跪,以示悲悼。

    程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个他一直以来尊敬忠诚的君王,竟在此时溘然长辞。

    对于宣帝的寡情凉薄,他失望过,心寒过。但不可否认,在过去漫长的几十年中,宣帝雄韬武略,勤政爱民,除却对太子的过分偏爱,他也不失为一个好皇帝。

    可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人死如灯灭,尽管程澜心中对宣帝的感情再复杂,也会随着帝王的驾崩彻底湮灭。

    及至午时,宫中突然传出册立新帝的旨意。

    内阁一众老臣面面相觑,心中打的算盘不尽相同。没了内监总管黄敏作证,他们自然怀疑这道遗诏的真实性,但有的人从四皇子那得了好处,也就不再多言;而有的人却依旧固守着皇室规矩,对遗诏的真假颇有微词。是以朝堂气氛胶着不明。

    薛浩穆平二人也在为此心急,正打算入宫上朝时,忽见马车后面走出一个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将军!”穆平大骇,一时间又惊又喜。

    程澜缓步上前,朝二人行了一礼,“事到如今,二位还愿喊我一声‘将军’,程澜真是没有白交二位朋友。”

    薛浩心中也甚感惊讶,但对于程澜,他始终心怀敬佩,“将军言重了,我二人虽在朝为官,但都是朝中闲人,向来不理会外面的流言蜚语。”

    程澜会心颔首,“二位虽自诩闲人,但仍是心系朝廷的,这会儿是要入宫吗?”

    “正是,中宫奉陛下遗诏册立新君,我们……正打算进宫商议。”

    “既然如此,不知二位可愿帮在下一个忙?”

    二人对望一眼,点头道:“将军直说就是。”

    ……

    金銮大殿上,皇后一身素白凤袍立于殿中,四皇子虽满身缟素,但却丝毫不见悲容。对于这个从小对他不闻不问,冷漠寡情的父皇,他一直没什么感情。

    满朝大臣跪了一地,静听皇后宣读完遗诏。

    “先帝的意思,是让太子即刻即位,主持朝局,诸位大人还有什么疑问吗?”皇后的声音在庄严的大殿显得格外威仪。

    “老臣有疑问。”一内阁大臣朗声道,“当初陛下病重,传四皇子回京,本就没有亲笔文书,仅凭娘娘口谕。如今册立新君这样的大事,难道也仅凭娘娘的一面之词吗?”

    “郑大人是糊涂了,太子是储君,又有先帝圣旨在此,怎说是本宫的一面之词?”

    “自古大宣传接帝位,需得帝王和内阁商议后再做决断,就连册立文书有时也是内阁代为拟定,先帝病得突然,况且卧病期间也一直没有和内阁提过储君之事。老臣斗胆一问,娘娘手上的遗诏真的是先帝亲笔?”

    皇后面不改色:“自然是先帝亲笔。”

    “那当时还有何人在场可以证明?”

    “当时先帝身边只有本宫和太子。”

    郑大人不依不饶:“这就奇了,先帝病重,身边理应有内监侍奉,六宫都总管黄敏贴身侍奉先帝多年,即便是写遗诏这种大事,想来先帝也不会有意避开他,怎会只有娘娘和太子?”

    皇后冷眉一挑:“郑大人的意思是本宫手中的遗诏是假的?”

    “老臣不敢。”郑大人俯首一拜,声音洪亮,“老臣斗胆,请黄敏公公出面作证。”

    殿中的空气静得可怕,皇后的神色突然冷冽下来,眸子凝结如冰,遮住了冰层下所有的情感流动。她冷眼俯视着殿前众人,久久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