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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澜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顾云尧。

    自从那日茅舍一别,他与他已有半年未曾相见。

    “阿尧,阿尧……”程澜兴冲冲地跑进阔别已久的小院,墙角边的草药一如往昔,只是唯独不见那株幽蓝小花的踪影。

    “阿尧,你怎么还在睡啊?”程澜笑着摇了摇躺在床上的顾云尧,“快醒醒,别睡了!”

    “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我吗?”

    ……

    榻上人依旧没有回应。

    “阿尧……”程澜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仔细一看,只见顾云尧头顶处插着一根两寸长的银针,从脸颊到手背,没有一处是热的,伸手一探鼻息,才发现早已没了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程澜僵硬地勾了勾唇角,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阿尧你别吓我。”

    “兄长,你回来了。”阿落的声音布满哀伤。

    程澜怔怔转过头,张了好几次口才勉强发出声:“阿尧他……怎么了?”

    阿落眨了眨水眸,深吸一口气,艰难开口:“兄长应该知道,身中南疆奴蛊者,寿命活不过三十年。顾先生的身子原本就弱,自从没了武功,他的身子衰弱得更快。后来为了去南疆救兄长,顾先生服下毒草治好了腿疾,但也因此伤了根本。

    这世上唯一能解兄长体内蛊毒的幽冥花,原本还差一片花瓣才能长成,他为了让兄长前路无虞,便用自己的血来催生此花,直至开出完整的花瓣。也因为此,导致失血过多,再加上之前毒草的寒性发作,使他原本衰弱的七经八脉彻底枯竭。他原本……没有多少日子了,但顾先生说一定要等兄长回来,便让我用银针封住了大通穴,留住最后一口气。”

    “什么叫留住最后一口气?”程澜颤声道。

    阿落嘴唇翕动,缓缓开口:“一旦拔出银针,顾先生虽会醒来,但也就意味着……”

    后面的话阿落没有说出口,她知道,这样的消息对于程澜,实在太残忍了……

    “你不是说他在养伤吗?你不是说会想办法救他吗?”程澜有些失控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阿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兄长……”眼眶里的泪珠终是无力落下,阿落泣声不语。

    程澜缓过神,黯然一笑:“对不起,我不该怪你……这些……都是阿尧的意思吧。”

    阿落默然。

    “这银针不能拔。”程澜望着顾云尧良久,眸底哀伤再也难以掩藏,“现在这个样子,至少他还在我身边……”

    “可顾先生现在五识俱丧,听不到也看不到,和活死人没什么两样。兄长何不顺了他的心意,让他见你最后一面?”

    程澜的眼角血红一片,撑在床边的手臂隐隐发颤,就连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也喑哑难明:“最后一面?”

    唇边忽而勾起一抹笑意,既疯癫又执迷,他与他,注定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

    “阿尧,你休想从我身边离开。”程澜喃喃道,似是不甘又好似绝望,他定定望着顾云尧,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人生生刻在心底。

    阿落看着程澜几近疯魔的面容,不禁有些害怕,“兄长……”

    “你先出去吧……我想跟阿尧说说话……”程澜的声音无悲无喜,却让阿落感到无边的悲凉。

    房门缓缓掩上,干净整洁的小屋内,只有两个无言以对的男人,一个睡着,一个望着。

    “阿尧,你果然是天底下最狠心的人。”眼角不禁有液体滑过,程澜握着顾云尧没有温度的手,扯了扯唇角,“你以为自己做这些,我就会感激你,原谅你?那你就大错特错,我会记恨你一辈子!”

    “我拼了命地打赢这场仗,就是为了早点回来见你,可你却跟我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你现在躺在这,到底算什么?”

    “阿尧,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程澜的声音渐渐软了下来,带着卑微和乞求,不断重复着刻在他骨髓里的名字。

    “阿尧,阿尧……”

    声声入骨,浸透着难以言说的偏执与痛苦。

    不知不觉,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打在床边人身上,晕染了这满室的悲伤。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了……有了!”长生火急火燎地推开门,“师父有救了!”

    阿落闻声赶来,满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程澜也因这声惊喊回过神,愕然转头,只见长生手捧着一卷医书,兴冲冲道:“医书……师父留下的医书有记载……东海有续灵草,可以重塑经脉,造血续命,如果找到这种草,师父也许就有救了!”

    程澜闻言,一把夺过医书,呆呆看了半晌,“这是真的?”

    阿落仔细翻阅了书中内容,明亮的眼波泛起一丝涟漪:“既然书中有记载,这个法子……也许可以一试!”

    程澜眸光一亮,像是突然有一把斧头劈开了头顶的阴云,让他重见前路。

    “我这就去东海。”

    程澜抬起步就要走,却被阿落一把拉住,“兄长等等,此草世间罕见,极难寻觅,就算去了东海也不一定能找到。”

    程澜眸色一顿,“找不找得到总要试了才知道。”

    阿落垂眸叹道:“我记得东海有位隐世神医,兄长既要去,不如把顾先生一并带着,就算找不到续灵草也能碰碰其他运气。”

    程澜想了片刻,点头应道:“好。”

    “那我也去。”长生道。

    “东海地处偏远,续灵草的生长环境又极为恶劣,你就不要跟着了。”程澜道,“再说微月从江南来了信,她在那开了间布庄,想接你过去,你们姐弟二人分开这么久,也是时候团聚了。”

    “可是师父他……”

    程澜知道长生的担忧,道:“一旦阿尧的病治好,我们就会回来,到时候就去江南看你。”

    长生见程澜说的这般坚定,只好应道:“好,那等师父醒了,你们一定要来看我。”

    “一定。”

    程澜虽这样答道,可心底对于这样的安排还有另一层考量,此去山高水远,若是灵草难觅,真的走到了最坏的那一步,他总是不想让长生见到的。

    带着顾云尧离开京城的这天,程澜前去向女帝辞行。

    “不管结果如何,你永远都是大宣的镇南王。”

    “臣,谢陛下。”

    程澜拱手拜别,起身而去。

    秋风瑟瑟,女帝站在巍峨的城楼上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这个帝都里唯一一个与她亲近的人也终究离她而去了。

    不知站了多久,身边婢女将一件披风盖在了她的肩头,“陛下,起风了,该回去了。”

    女帝敛起眸子,黯然转身。

    忽有内侍来报:“禀陛下,中宫娘娘——自缢了。”

    女帝脚步一顿,眸底的瞳仁不禁颤了颤,只见内侍手中呈上一件物什,仔细一看,竟是一张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

    女帝凝视着那物什许久,终是沉沉闭上眼,几不可闻地轻叹出声:“知道了。”

    暮色四合,不知是谁放起了天灯,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就连女帝眉间的花钿也被这漫天灯火照得愈发明艳。

    目光随着渐远的天灯慢慢飘远,她忽然记得那年生辰,也有人曾送给她一场这样的盛世灯火。

    东海一路寂寞漫长,寻找续灵草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程澜问了很多人,走了许多路,也没有得到续灵草的半点消息。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有人告诉他,东海渔村里有个通天彻地老神仙,可以找他问问卦。

    若是放在以前,程澜才不会理会这些弄虚作假骗人钱财的把戏,可如今……既然前路无期、毫无头绪,不妨试上一试,万一真的灵验了呢?

    当他按着打听到的地址找到那个算命摊时,程澜忽然有种被骗的感觉,眼前这个翘着二郎腿,打着哈欠,满脸写着“为老不尊”四个字的老头真的能靠谱?

    “公子想算些什么?”老者也没睁眼,懒洋洋问道。

    程澜虽是狐疑,但还是尽量表现得恭敬:“先生,在下为求药而来。

    老者摆摆手:“老朽这里只算卦,不卖药。”

    “这个在下知道,只是在下所求之药难寻,想请先生告知该往何处寻找?”

    老者拂开搭在眼睛上的落叶,直起身道:“也罢,我这一卦三两银子,公子可要想好。”

    程澜眉头一皱,这老头真会做生意,一卦三两?京城也没这价格。

    “请先生赐教。”程澜将银子往桌上一摆。

    老者见程澜出手爽快,乐呵呵地从卦箱里取出几枚铜钱,像模像样地卜算起来。

    “哎呀,公子所求前路扑朔迷离,吉凶难测啊!”老者眯着眼抚了抚花白的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