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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行又待了一天,终于还是告辞大夫,讨生活去了。

    大夫,现在他知道他姓顾,侧身站在青石板砌的台阶上,身后是两扇朝南开的清漆木门,双手拢在大袖里,微歪着头,说话时仿佛极认真,又好像心不在焉,眼睑低垂着,诸般神态都藏在细长的眉宇里,叫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顾先生说,他也可以先住着,将腿伤养好,医药食宿的费用将来再还不迟。

    顾先生还说,不过得签字画押,留个凭据,定下期限,逾期可是要加利的。

    周行说,等他先把那二百五十文还清吧。

    他背着包袱一步一步往前走,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与常人有何不同。顾先生的药似有奇效,现在只要他走的慢些,小心些,便可以稳住身形,掩饰那条跛腿。

    淮南是个好地方,山不成山,是连绵的丘陵,水不成水,是交通的渠沟,街坊临河,巷弄幽曲,外乡人第一次来,是要迷路的。

    已经进了八月,街上飘着寻不着来处的桂花香,白日里犹氤氲着未消的暑气,但毕竟入秋了。他沿着街道挨个店铺问过去,总算没像进城那日一样开不得口,只是开口他却傻眼了。南人不讲官话,他常年在西北戍守,口音与此地千差万别,说起话来好比鸡同鸭讲,一路走下来,除了口干舌燥外竟无丝毫收获。

    顾先生一口官话说得流利,听不出方言的痕迹,即使在都城长安或洛阳,汇集天南海北行人商旅的地方,也很难听到这样标准的吐字,语调平缓,有着平仄自成的韵律,在这座陌生的南方小城,几乎就是乡音了。

    周行从中原出发,一路向南,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他听说江南好,富庶,安逸,就往东南去,走到走不到就停下,真正随遇而安。

    他越来越少开口,开始是不愿,后来是无话可说,又发现一直沉默下去也未尝不可。他在戍地度过了整个少年和半个青年时光,他的朋友们留在北方战场,活着的和死去的,他的亲人是一座土坟,两尊牌位。他走在路上,是一个安静的,独行的陌生人,不会于任何人有妨碍。

    是以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谋生原来是这样难的一件事,并不比拼命容易许多。

    眼看着日头又要偏西,他好不容易看到一间绸缎庄外贴了招工告示,走过去询问。柜台里伙计个个都是人精,看他衣衫破旧形容落拓便知是个穷鬼,也不招呼,犹自挨在一边闲话。他耐着性子,好声气道:“小兄弟,你们掌柜的在吗?”

    那伙计斜蔑他一眼,不做理会,他又问了一遍,另一人不耐烦,冲道:“做啥嘛?”

    “我看到外面的告示,想问问你们掌柜的,现在可还缺人手?”

    那人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嗤道:“你要做工?公验呢,先拿来看看。”

    他将文书递过去,那人搭眼一看,转头跟同伴说了什么,两人嘀咕一阵,这回周行一个字也听不懂了,又不知怎么搭话,只好默然站在原地。

    那两人说了一回,抬头看见周行仍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才发现他似的吓了一跳,脸色几变,一脸厌恶道:“你怎么还在,我们这不要人,走开,走开。”

    “可是外头……”